司令的女人
知青刚下来时,的确是靠工分吃饭,挣多多吃,挣少少吃,挣不着不吃,但自从一个知青家长给毛主席写了一封诉苦信后,上边下来了指示,说知青不管挣多少工分,每年必须保证分四百斤粮食,生产队里没有粮食,去集上籴也要籴给他们,这一下子知青就跟我们不一样子,我们不劳动就会饿肚子,知青即便天天睡大觉也可以吃饱肚子。有了这样的铁杆庄嫁,只有"茶壶盖子"这样的傻瓜还天天下地,跟贫下中农一起死受,像"宋鬼子"这样的滑蛋,立刻就变成了游手好闲的二流子。一年当中起码有半年见不到他的影子,他去了哪里,没人知道,也没人敢问。他在外边野够了,就在村子里逛大街串胡同。他头上歪戴着一顶破军帽,脚上吸趿拉着一双懒汉鞋,嘴里叼着烟卷,浑身散发着酒气,彻头彻尾一个爷。村子里传说,他从夏镇公社知青那里学来了一种偷鸡术,说只要他念个咒,鸡就会跟着他走。起初人们还不信,说毛主席的知青怎么会偷贫下中农的鸡呢?但村子里的鸡却在渐渐地减少。有人跟踪了"宋鬼子",发现他的确在偷鸡,他不是念咒,而是用一种弹簧钩子钓鸡。他在弹簧钩上装上一粒泡涨了的玉米粒,扔到鸡跟前,鸡将玉米粒啄下去,钩子就在嘴里张开,他扑上去一把拧断鸡脖子,揣在怀里就走了。人们找到大队里的书记反映"宋鬼子"偷鸡的事,书记说:"活该,谁让你们养鸡了?"
知青下乡运动的最后几年,搁浅在我们县的那些知青相互串连,组成了实际存在的偷鸡专业队。他们有恃无恐,把一个县吃得遍地鸡毛。人们即便抓住他们,也不敢伤了他们半根汗毛。农民打了知青,那是砍头的罪;知青打了农民,那是活该倒霉。想不到一个神圣庄严的运动,竟以如此荒诞的形式接近了尾声。毛主席想让知青到农村去锻炼成长为无产阶级革命事业的接班人,没想到锻炼出一批偷鸡贼。传说他们还供了自己的神,他们的神是梁山好汉"鼓上蚤"时迁。村子里那些觉悟不高的老人议论说:"游击队拉驴,知青抓鸡,一代不如一代。"支部书记把他们集合到大队部,训他们:"你们要是活够了,就找根绳子吊死算了,怎么敢把黄皮子游击队跟知识青年相比呢?难道你们吃了豹子胆了?"吓得那几个老东西脸色土黄,再也不敢胡说八道。
一九七五年底,上级又要我们村推荐一名表现好的知青进城当工人,贫下中农们一致推荐"宋鬼子"。大家都说"宋鬼子"好,好好好,他实在是太好了,他的觉悟比我们村里那棵最高的大杨树还要高,他早就不需要我们贫下中农教育了,这几年来反倒是我们贫下中农接受了他的教育,他要走了,我们真还有点舍不得,但舍不得也得让他走,这样好的青年,理应到更重要的岗位上去工作......县知青办那位负责招工的干部说:"你们村那位唐丽娟怎么样?听说她的表现也不错。"支部书记连连摆手,说:"她不行,她绝对不行,她脑子里还有一些资产阶级思想,我们准备用三个月的时间把她教育好,我们保证用三个月的时间把她教育好!"招工干部用屈起的中指敲着桌面,眼睛望着房梁说:"可我听说小唐锻炼得比小宋要好!"招工干部摸出一个空烟盒,好像找烟没找到的样子,把空烟盒捏扁了扔在脚下。支部书记对大队会计使了个眼色,会计出去,买回一条大前门香烟--那时候一条大前门香烟可是了不得--支部书记将烟塞进招工干部的黑革包里,说:"求求您了,领导,小唐的确也不错,您如果能把他们俩全招走,我们全村人给您老人家磕头,您如果只能招一个,求您了,把小宋招走......"招工干部说:"好吧,就招宋河。"支部书记深深地给招工干部鞠了一躬,说:"我代表我们村的全体社员谢您了!"招工干部笑着说:"你不如说代表着你们村的全体母鸡谢我!"支部书记摸着脖子,不好意思地说:"什么也瞒不了您......"
"宋鬼子"被招到市里新成立的养鸡场工作去了,传说鸡场的鸡听说宋河要去,整整哭了一夜。宋河走后,偌大的个知青点里,只剩下"茶壶盖子"一个人。司令的娘说,"宋鬼子"临走那天夜里,"茶壶盖子"和他搂在一起放声大哭,"宋鬼子"也哭得鼻涕一把泪一把的。"宋鬼子"临走前还对支部书记说:"赵大叔,八年了,太平庄的大爷大娘们、大叔大婶子们、大哥大嫂子们、大兄弟大姊妹们像亲人一样待我,我一辈子也忘不了你们的恩情,我吃了乡亲们七十九只鸡,吃了谁家的我都记着账呢,有朝一日我宋河闯出个人样子来,一定回来加倍地偿还,希望乡亲们不要记恨我......""宋鬼子"说得很动情,连眼泪都淌出来了。支部书记也动了感情,说:"小宋,你们大城市里的孩子,能在我们这兔子都不拉屎的地方呆八年,是多么的不容易,村里条件有限,没照顾好你们,让你们受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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