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教授坐在沙发上,又免不了夸耀自己的女儿一番,“钟汀打小就得我父亲的喜欢,她八岁的时候背《祭十二郎文》背到‘死而有知,其几何离’时突然哭得像个泪人,你想她才八岁啊,实在是孺子可教。”
钟教授总是有意无意夸大女儿的智慧,钟汀当时只是为了讨爷爷欢心跟着录音一起背的,她不仅不懂文章的意思,就连里面的字都认不太全。
她爷爷开心,爸爸就会开心。钟教授半生都在寻求父亲的认可,却一直不得其法。
其间因为违背父命娶了她妈,更是心存愧疚。
至于她哭,完全是因为受爷爷的感染,她看着祖父伤心,自己也不免伤心。
她知道祖父又想起了已逝世的老妻。
奶奶去世之后,她爷爷便杜绝了一切物质和精神上的享受,以前共苦,现在如果不能同甘,那么宁可不甘。
钟教授又指着书架上的一个书匣子说,“这一套二十四史的百衲本是我父亲指明留给钟汀的。”
那书是她爷爷用奶奶的嫁妆买的,奶奶陪嫁了两根金条,全给丈夫买了书。
她奶奶为爷爷奉献了一辈子,到死终于迎来了认可。
放在故事里,确实十分感人。
第14章
钟家客厅三面都是书柜,她家没有专门的书房,学习工作大都在客厅里。钟教授自认是他选择了清贫,而非清贫选择了他,这两者有本质的不同。他也曾有几次发财致富的机会,前些年国学历史类节目风行,几乎排得上号的节目都来找过他。钟教授差不多都去试讲过,不过最后都闹得不欢而散。
至于不欢而散的原因,据钟教授单方面的解释,是他太有学术风骨,不肯与其同流合污。他此刻指着这满墙的书卷,开始向女婿普及起钟家的诗书传承。
丁女士怕丈夫又讲起士农工商的歪论,于是拿出钟汀小时候的相册给女婿看,在她看来,没有什么比这个更保险了。
相册是按照时间排布的,路肖维一页页地往后翻,他发现钟汀三岁之前一直比同龄人要胖。照片背后大都附有简单的说明,拍摄日期,当时的天气,甚至还有她的体重,精确到小数点后一位。
她三岁生日时依然是胖的,拍的照片也很喜庆。一个胖娃娃揣着手站在雪人旁边,雪人很胖,肚子很大,像潜在的脂肪肝患者。娃娃捂得严严实实,只露出两只眼睛,光凭那两只眼便能看出她在笑。
路肖维边翻边想,她那时候真是胖啊。
不像他,他从小就瘦。
回家的路上,他问钟汀,你怎么从一个小胖子,瘦成了现在这个样子。
钟汀想都没想便回答道,“少吃就好啦。”
十分没有说服力。
路肖维还没出口驳她,又听她说道,“我还没见过你小时候的照片呢,我想你肯定从小就好看。”
好看的人很难不自知,就算不自知也有无数人用言语和行为提醒你。
他知道自己长得好看,这一认知并不是从镜子里得来的,而是从他父亲嘴里发现的。老路的口头禅就是,“男孩子禁不得惯,漂亮的男孩子更禁不得惯,当心一不小心就惯出个娘炮来。”这句话往往后面还要加一句,“他要成了个娘炮,我得打死他!”
他小时候身体并不算好,为了避免他日后成为一个弱不禁风的小白脸,老路给他报了一系列提升体能的训练班,包括但不限于游泳、拳击、跆拳道,大多数他都说不上喜欢,不过为了老子的笑脸,当儿子的只能拼命练。
为了符合老路的审美,他甚至拿剪刀去剪自己的长睫毛,结果越剪越长。他冬练三九夏练三伏也没练出他爸理想中的魁梧体格来,个子倒是长得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