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然考五百多和考六百多是一样的结果,那为什么一定要多考几分呢?
他的课本卷子从来都放在学校里,一次都没拿回家过。
不过翘课倒是第一次。
那节大课间他出现在她面前,递给了她一个牛皮纸袋,里面装的是糖炒栗子。
当时是夏天,她虽然喜欢糖炒栗子,但主张什么时候吃什么东西,糖炒栗子是属于秋冬的。况且这个时节也实在不好买,买了也不会好吃。
事实证明,果然很难吃,不仅皮不好剥,且过于甜了,是一种十分廉价的甜,好的炒栗子应该用麦芽糖而不是用糖精和料。
为了这袋难吃的栗子,他写了一篇千字检讨。
那是很久之前的事了。
第8章
早上醒来的时候她发现他在旁边躺着,把自己的被子抢去了一半,她去摸他的鼻子眉毛耳朵,竟依然觉得无一不好。
她当年对他说,你有什么可傲的,我不过是喜欢你这张脸。
她把幔帐拉开,披了衣服趿着拖鞋下去开窗,毫无防备地,槐花香混着雨后的土腥味一股脑儿窜进她的鼻子,她打了个喷嚏。国槐八月还在开,昨天风一吹槐花瓣儿散落了一地,院里有下水系统,只有槐树的树干那一小圈积了点儿水。
院里一派雨后天晴的气象。
高一那年的夏天总是下雨,她每天都把折叠伞插在书包的侧兜里,以备不时之需。她是个念旧的人,十年前的伞没坏就一直用,遇着一个大雨天,风刮得十分嚣张,伞骨被吹折了,整个伞支楞起来,短短几十秒,大雨泼了她一身,她在绝望了几秒之后决定破罐子破摔,把书包塞在怀里跑回家,就在这时候,一把黑色长柄直杆伞塞到了她手里,她还没来得及说谢谢,递给她伞的那人就把衣服披在头上跑了。
其实那把伞下可以有两个人的,而且她已经淋湿了。她想了很久也没想通他为什么把伞给她,大概因为他是个好人吧。在此之前,她俩的关系仅限于碰到打个招呼,她单方面同他打招呼,他冲她点一点头,带着点儿不耐烦。她意识到他不耐烦,依然同他打招呼。她忘了自己是不是对他笑了,应该吧,她打招呼时总是对人笑的。那时距离钟教授向校办举报已经过去了一年多。
那场雨下到第二天早上才停,不过再长也终会结束的,像以前和以后的每场雨那样。
后来她和他又一同经历了几场雨,他当时对什么大提琴完全不感兴趣,喜欢把雨声风声雷声以及各种乱七八糟的声音灌进CD里。他对她说,自然的声音越大越显得寂静,不像人,声音再小,也显得喧腾。她当然也在这人类里,而且她之前同他说了那么多无关紧要的话,于是之后便沉默了许多。
这样两个南辕北辙的人当然长久不了。
钟汀那时候还很年轻,偏偏看不起年轻人的感情,她以为自己那点儿喜欢那点儿爱,不过是外面雨后的积水,过不了多少时间就消弭不见了,不过一场雨而已,人这一生会遇到多少场雨啊,当时风吹雷鸣惊心动魄,过后了无痕迹。后来她在报上看到一则新闻,某场大雨过后,一工地积水成塘,引来了大片白鹭栖息。不是每一场雨都能那么过去的。
临走之前,路老爷子指挥着他的逆子把成筐的水果塞进后备箱,说是要给亲家尝尝鲜。
一路上,还是肖斯塔科维奇的第一大提琴协奏曲。
“能放点儿别的么?”
“我车上只有这一张CD。”
“你现在想要什么?”
她的眼泪在他那儿还是值点儿钱的,可以换来夏天的糖炒栗子和冬天的香草味冰淇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