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僧
可是我却不爱认字。
常常在他写给我的帖子上,把那些好看的字画上眼睛,涂上尾巴,然后得意地给他看:“瞧,小和尚,像不像塘里那几尾鱼?这是小白,这是大头灯笼,这是长尾十三娘子……”
他无奈,最终放弃继续敲我这颗木鱼脑袋:“我们用十三娘子扎灯笼吧,花容。”
“好啊好啊!”瞌睡虫于是就飞得一干二净,我大声赞同。
那时候,日子过得跟飞似的,一得着机会就往寺里跑,久了,小沙弥们便打趣我:“丫头,跑得那么勤,将来想做尼姑呢?”
“才不!”
“为什么不?青灯伴古佛,多好。”
“尼姑不能嫁人!”
“哟,小丫头想嫁给谁?”
“慧谮!”
于是沙弥们哄笑。
于是偷偷的,背着那些大和尚老和尚们,所有小沙弥一见着我,就叫我慧谮他小媳妇儿……
十六岁,爹娘不再允许我常去庙里帮厨,庙里的和尚们也是。
几年里进出惯了的庙门成了道难以逾越的坎,连同慧谮说话也成了一件难事。他再不像从前那样对我笑,帮我扎灯笼,放任我偷偷跑进他的僧房……不知道从什么开始,他的僧房落锁了,即使他在房里的时候。有时候偷溜进寺里,周围没人在的时候,我隔着窗叫着在书案前抄经文的他:“小和尚,小和尚……”
无论叫多少次,他都充耳不闻,直到迎客僧被我过大的声音给招了来。然后把我带了出去。有时候,被推出寺门后会有个小沙弥匆匆跟来,递给我一只包裹。包裹很香,里面是镇上官老爷的姨太太上香时带给慧谮的西洋糕点。每月都会带一次来,每次慧谮都会让我带回去一个人吃个痛快。
我把包裹丢还给小沙弥。我不要吃糕点,我要看慧谮。
可是无论我怎样发脾气,他们只反复对我说一句:住持太忙,施主勿扰,勿怪。
他们都忘了在他们还拖着鼻涕的时候,是怎样嬉笑着叫我慧谮他小媳妇儿。他们变得和我爹娘,和这庙门,和慧谮一样的快。
十七岁生日那个晚上,我总算在山顶那个隐蔽的角落里再次窥到了慧谮望月的身影,那之前,我以为他不会在来了,从两年前开始。
他坐在石台上对着月亮静静地发呆,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月光照着他的身影,安静得没有一丝声音,我站在那些山石形成的凹槽中间,用树叶挡着我的头,不敢弄出一点动静。
直到一阵风从我身后卷过,他忽然开口:“施主是在看月亮,还是看和尚。”
我从角落里走了出来。
不知怎的,一边走一边哭,委屈得不可抑制:“看和尚,”我说,一边用力吸着鼻子:“看和尚……”
他放任我伏在他肩膀上,像小时候那样。安安静静听我哭,一声不吭地看着天上的月亮。
“小和尚,月亮很好看么。”哭够了我问他。
他笑,拍拍我的头:“好看,月亮像你的眼睛一样漂亮。”
那之后,只要我再偷偷地来到寺里,总能偷偷地顺利地溜进寺庙的内院里。有时候被扫地僧撞见了,他们也不理睬我,当我空气般的存在。我快快地跑到慧谮的僧房前,快快地隔着窗口对他叫:“小和尚,小和尚……”
他依旧充耳不闻。
只是窗台上放着那些香甜的糕,我咬着糕去推他的门,他的门再没有落过锁。
于是日子再次像回到了童年无忧无虑的时候,偷看他写字,磨着他帮我扎灯笼,坐在他僧房外的花圃里晒太阳,同小沙弥耍嘴皮子……
直到有一天,我抬头一瞬看到他在花那头望着我,目光怔怔的。
于是我逗他:
“小和尚,你是在看花,还是在看花容。
他笑,转身回禅房:“赏花。”
“和尚也懂赏花?那不是花和尚了?”
“花本草木,和尚赏花,自然是草木僧。”
“呵呵,小和尚几时也会耍贫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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