苍老的痕迹,总是无孔不入。
“我这眼啊,一年比一年花,人老了,就哪哪都不行了,说不定哪天,就真的瞎了,到时候还怎么做?”
奶奶笑呵呵地又拿起了一个黑色的圆片,将针和线都递给许唐成。许唐成无声地接过来,迎着灯光,很快穿好,又递回。
“再说了,我指不定能不能看见你的乖娃呢。”
许唐成皱皱眉,将尚未收回的手覆到奶奶的膝盖上,轻拍两下,轻声责怪:“别乱说。”
“哪是乱说,这种事啊……”奶奶重重地叹了一口气,下了第一针,“说不好啊。”
许唐成立时正色,做出一副恍然大悟的表情,他朝前伸了伸脑袋,由下至上看着奶奶:“是我妈让您来当说客的吧,她自己催我不够,还拉了您来?”
奶奶听了,笑得灿。
“我不催你,我的宝贝孙子还能找不到媳妇?长得这么俊,不愁的。”说到这,奶奶“哟”了一声,朝许唐成凑近了脑袋,“剪头发了啊。”
“嗯,”许唐成向两边各转了转头,咧开嘴问,“好看吗?”
“好看。”奶奶的手上茧子太多了,又因年迈,皮肤干枯,蹭到许唐成的耳廓时,都是并不柔软、艰涩磨人的触感。
她摸着许唐成的脑袋端详了好一会儿,说:“剪什么样的都好看。”
奶奶坚持要将这只鞋面绣好再睡,许唐成便一直旁边陪着。
这样的夜晚其实很难得,许唐成安静地看着针线翻飞,心里是很明显的柔软安宁。
“奶奶,明年我带您去玩吧。”许唐成突然说,“咱们坐飞机,去可远的地方。”
“坐飞机?”奶奶有些惊讶,很快,她便笑着摇头,“我可不,我这胳膊腿儿的,走不了远路。”
“不用您走,我买个轮椅,推着您。咱们又不爬山,我带您去个暖和点的地方,可以去海南,就是一阚他们去年冬天去的那。”
奶奶还是摇头。鞋面绣好了,奶奶将它收进袋子,许唐成埋头帮她把塑料袋系好。
嘶嘶啦啦的声响中,听到老人笑着说:“我哪儿也不去,你们要去啊,你们就去,我啊,不去累赘你们。”
“说什么呢,什么累赘啊。”许唐成直起身子,看着奶奶用眼镜布一下下擦着花镜。
在他的记忆里,奶奶的头发白得很早,似乎在他很小的时候开始,或者说,从他有记忆开始,她就已是满头的白发。曾经韩印到他家来,见过奶奶,那时韩印就对他说,他的奶奶真的是很标准的慈祥老奶奶的形象。
他也是这样觉得的。
许唐成轻轻笑了笑,伸出手,替她挽了挽鬓角。
新年来得很快。
如往年一样,大伯一家在年三十这天赶了回来。除夕团圆,许家上上下下将近三十口人,都要凑在一起吃一顿年夜饭。人丁兴旺,注定了这顿饭的热闹程度,一屋子的人至少要分成两拨来吃饭,不喝酒的先吃,喝酒的后吃。因为家里有些有烟瘾的男士,许唐成赶着不喝酒的那拨吃完饭,便带着许唐蹊早早撤退。临走前,周慧拉着他的胳膊叮嘱,回去一定记得把家里的灯全都打开,说是除夕夜,家里一定要亮堂。
回到家时,看到楼下有人在放烟花。许唐成的目光跟随着一束小小的烟花上移,烟花窜上天空,他的视线掠过眼前楼宇——灯光烁烁的一排排窗,唯独两扇黑着。
许唐蹊插着兜小跑到许唐成身边:“哥,我们也放烟花吧,你给我买了吧?”
许唐成收回视线,对她点了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