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英正将甜酸酱揭开,听到他这样说,只是轻轻笑了笑。
“唐先生刚才问我为什么选在这里,”文英捏起一块鸡块,蘸了蘸酱,“这个地方没有让你想起什么吗?”
唐绪一愣,看着文英将那一小块东西放到嘴里,咬掉一个小角。
也是这个动作,突然触动了他的记忆闸门,一个熟悉的场景被抛光蹭亮,跃然于眼前。
文英一直在注意着他的表情,这会儿见他眉尾都收紧了一些,便知他是想起来了。
“我也不爱吃这些东西,平时也不让我女儿吃。第一次来这里,是思行带我来的。本来按照职业操守来说,我不该随便和人透露病人的情况,但是思行的情况特殊,或许因为我也是做妈妈的,他在我心中更像是我的孩子。我为他治疗了三年,自然希望他能快点好起来。思来想去,只有您能帮他。绕弯子的话我就不说了,唐先生,我从思行的口中听过很多关于你的事情,也听过很多遍你将他送走的原因,经过。但是那都是思行自己的理解,如果您不介意的话,今天我还是想听您亲自说一说那时的原因。”
杯中的冰块随着一个轻微的晃动彼此碰撞了两下,又颤颤巍巍地归于平静,比起刚刚被放进杯子里的样子,棱角已经少了一些。
唐绪下意识地将手一只手伸到兜里想要拿烟,又才想起来这是在公共场合,收回了手。他将可乐推到一边,两只手叉在一起放在桌子上。文英略微调低了视线,将他的小动作看在眼里,没说话。
关于那段记忆,唐绪很少回溯。
他带了唐错一年多,一直觉得,自己就算没有将唐错教的出类拔萃,也起码是教会了他基本的礼貌,是非。他确实没想到,那次他们去野炊的时候,唐错会将时兮推下山坡。更没有想到,在他质问唐错的时候,他会梗着脖子跟他吼回来。
“我就是讨厌她!她说以后想跟你一起生活!我才是跟你一起生活的那个!她要跟我抢你!”
“我就是故意推她的!我没有错!她把你抢走,她想都不要想!”
那时唐错说的每一句话,都好像能轻易点着他体内的那一百吨炸药,气得他扬起了手,想狠狠地打他一巴掌。但是,尽管连手都举到了位,他还是没能打下去——他在刚开始带唐错的时候就跟他说过,无论他犯了什么样的错,都不会打他。
他记得当时自己点烟的手都在哆嗦。他对唐错失望至极,也对自己失望至极。他十分不明白,唐错为什么会变成这个样子。他不知道唐错明不明白双腿、双脚对于一个将舞蹈视为生命的人的意义,但是不管唐错懂不懂,他懂。甚至,他那时候后怕地在想,如果那个山坡不是个小山坡,如果再大一些,再高一些,再陡一些,会是个什么样的后果?
交叉在一起的手紧了紧,唐绪说,“我看到了他推时兮,看到了时兮滚下去。后来时兮在做手术的时候,我问他为什么,他跟我说……”
说到这,唐绪停住了,他开始从记忆里挑挑拣拣,想要组织出一句可以完全表达唐错态度的话。
“因为时兮小姐说,想要跟你一起生活,思行认为你是他的,而时兮小姐想要从他身边抢走你。”文英顺着唐绪的话接了下去,语气轻柔缓慢,但字字准确,没有丝毫冗余地就概括了当时让他难以置信的内容。
唐绪点了点头,“是这样的,他不知错,也不认错,那时候他……太偏激,可能是因为童年的生活而没有安全感,所以对我过于依赖。”
文英在这时才收了脸上的笑意,略显沉重地,摇了头,“虽然后来思行确实很偏激,但那时候他并不是偏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