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恒找到招待所,开了个房间,房间里被褥潮湿,地板发霉,对他来说,条件从来都没有如此恶劣过,可不知为什么他却一点都不后悔走着一趟,胡思乱想一夜,早晨勉强睡过去,到了中午才被王震的一个电话吵醒。
中午的时候魏恒和王震终于在县政府院子里见了面,南方的日光是非常明媚的,尤其是空气相对清新的山里,日头下,魏恒不自觉的眯起眼,看着王震从一辆破旧的桑塔纳里下来,两个人,隔着一段距离互相看着对方,当时当景,魏恒明知那是王震,却恍然觉得又不是那个人一般。
王震从远处走来,白衬衫,黑西裤皮鞋上沾了不少干泥巴,魏恒觉得他瘦了好多,正个清减了不少,他有一种感觉,他的身上好像随着肉掉下去的还有一些东西,所以这个人看起来,精神气质都很清瘦。
王震走到魏恒跟前,看了他一会,笑了起来,伸手从他上衣口袋里掏出烟来,跟自己的一样,递给魏恒一根,然后给两人点上,揣回自己的口袋里,呼出一口烟气才对他说:“你来了?”他似乎对魏恒的到来一点都不惊讶。
“嗯。”魏恒对着他喷出一口烟回道。
“饿了吧?”王震又问他。
“嗯。”魏恒又回了一声。
“走吧,我带你吃饭去。”王震转身就走,魏恒什么都没说跟了上去。
王震带着魏恒去了食堂,没有为他搞一点特权,也没有刻意的招待他,自己排队打了两份饭,食堂的师傅对他特别客气,看着他去了红烧肉多给了一勺,王震笑着道谢,魏恒在旁边看着,简直觉得这个王震不是他原来认识的那个了。
吃饭的时候两人都没说话,带着陈年油渍的桌子没有影响魏恒的胃口,一盆饭吃的干干净净,等吃完了王震收了两人的碗去水池洗了,回来看着还坐在那里的魏恒,笑了笑说:“文秀在下面的一个乡里,离这里大概由五六十里的山路,她说大概明后天能回来,是去找她还是在这两天跟着我,等她回来?”
魏恒两只手支膝盖上,歪头看着王震那张笑眯眯的脸,半天后他平静的说:“跟着你。”
“哦?”王震似乎有点出乎意料,问他:“为什么?”
魏恒说:“想看看你究竟图的是什么?”
“好!”王震这一声好像是答应他,又好像是叫好一般。
下午王震带着魏恒去上班,他办公,魏恒就在那张会客的不太讲究的皮革沙发上睡觉,魏恒睡的迷迷糊糊,不知道王震在干什么,只知道他一直不知道写些什么,不是电脑里打字的那种写,是用钢笔写,一直沙沙的笔摩纸张的声音,他好像很多年没有听过这种声音了,迷迷糊糊的似清醒又似梦里,他也听见有人来找王震办事,来的人大体分为两种,一种来要钱反映问题的都方言口音重,声音低下又带着几分不平的情绪,还有一种来串门的,就伴随着喝茶的声音,多有点阴阳怪气,探东探西的口气。
王震对这两种人,也是两种态度,前一种,听得仔细,态度很客气,实在问题严重,他多少都会给拨点钱,后一种他干脆连话都懒得说,让人家说说没意思了,自己走掉了。
魏恒迷迷糊糊的听着,睡睡醒醒,到了傍晚王震终于下班了,把他叫了起来带他出去吃饭,这回王震终于大方了一回,带他到县政府旁边一家饭店里吃羊肉火锅。
两人在小店里,守着热乎乎的火锅喝着当地自己酿造的米酒,喝到酣畅处,魏恒对王震的说:“说吧,你要多少钱?回去要钱要物,只管跟我说一声。”
王震笑了笑说:“魏恒,我管辖的县下面有十镇六乡,而每一个乡下面又有六到八个行政村,有几个村还没有通公路,你能给修几条公路吗?”
魏恒说:“能。”
王震又说:“下面还有一两百个村小组,多数年均收入不足千元,能让所有的孩子都不失学,至少读完九年义务教育吗?”
魏恒愣了一下,还是说:“可以。”
王震又问他:“那能让全市,全省乃至全国的所有孩子都能上学吗?”
魏恒不说话了,他答不出来,或者说他做不到,王震却没再继续这个话题,端起酒杯和他碰了一下说:“明天陪我下乡去吧。”
魏恒跟着王震真的去乡下走了两天,有的村落在山里,根本无法把车开上去,魏恒也跟着王震一起爬山,弄的一身又是水又是泥,都没有生出厌烦和退却的心理,那天小饭店里和王震的对话确实震撼了他。
魏恒亲眼看见了危倒的,四处漏风连一块完整的玻璃都没有的校舍,一处大山深处的学校,四五十个个学生,两三个老师上六个年级的课,而王震告诉他这样的学校有很多。而方文秀这次来就是押了一货车的物资来给这些孩子送衣服,课本,学习用品。
魏恒还看见一个村里,一家超生被计划生育的拉牛扒房子,家里的男人拿着菜刀和人家拼命,王震去调解挨了一拳头,还有两家为了挣田头的一块巴掌大的地方,发展成两家斗殴,王震到地头上给两家苦口婆心的做工作,真实的乡间老百姓可不管他是主管什么的,他只是代表政府的官员。如此真实而又焦头烂额的真正的生存状况。
两天以来,魏恒几乎一直沉默,王震让他吃他就吃,让睡,倒农村家的炕头上就睡,他只是想,只是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