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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我翻弄这些衣物时，心越跳越快，这一切是一种恶运的预兆，令我不能不设想一下，在我被捕之后，我女儿会遇到了什么可怕的遭际。或许她已经不在人世了。所以这些衣服似乎根本没有穿过，那块毛巾看上去也仍很新，说明它也没动用过。可能她猝然死了，毫无准备，因此喝了茶都来不及洗杯子，我站不住了，卜通一下坐到床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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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看守所是准许犯人家属于每月五日送些衣服及生活必需品，如肥皂、毛巾等来的。这一天总是我最感寂寞孤独的一天。因为我听到看守们，把东西逐个分给其他犯人时，唯独没叫到过我。开始我不明白，为什么女儿从不给我送东西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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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来我想，她是个共青团员，可能出于某种压力，不得不与我断绝关系。我没有就每月送衣物这个借口，与女儿发生任何联系，这令我十分心安，因为如是，她不必在监狱门口花上几小时排着长队来替我送衣物。现在我方才恍然大悟，为什么从不见她来送衣物，因为她已经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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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报告！"我一头冲到门口，希望能从看守那里了解到一点真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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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么事？"那看守推开小窗看着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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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刚才才给我的那包东西是我女儿的。"我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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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呀。"看守答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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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女儿怎么了？""她没什么。"我俯下身子透过小窗死死地盯着对方的脸部表情，那看守显得很平静正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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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些衣物和一九六六年时一样完好崭新，这几年里她好像根本没有动用过。""我怎么知道？或许她又买了新衣服。她有工作的嘛，是吗？她自己有工资，能买新衣服，这难道不可能吗？""你的意思是，我女儿还活着，并且很健康，是吗？"我满怀希望地问，并期待着我的问询能得到证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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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叉没见到她。那话是你自己说的。""但你是知道的。""她为什么要发生意外呢？"那看守说着关上窗就走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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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是否有点神经质了？是否监狱生活令我过度猜忌或多疑敏感了？我再把一切前前后后地思量了一番。在我接触她的每一样衣物时，我越发肯定地相信她确实已经死了，不在人世了。但我仍希望这仅是我的臆断。因为我是一贯相信事实，对那些不可理解或不能解释的感觉总是持怀疑态度的。另外我不能接受这一可悲的事实还有一个原因，因为，这样会令我在监狱里为了生存而苦苦奋斗，完完全全失却其意义了。死神只能降临至老年人身上，而不应把她这么年轻健康的人带走。但不管我眼前看到了什么，我仍坚持相信，她一切都很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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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我也无法解释，眼前摊在我面前的这一堆东西所意味着的种种不祥之迹。这一大堆衣物本身看起来，像是自我入狱后不久，时间就忽然停滞不前了。那件深藏青棉袄还那么新。但待我仔细察看它的丝质滚条时，我发现在胳肢窝里有点折痕，一边口袋里还有一条手帕。这说明她曾穿过这件棉袄，但最多只穿过一个冬天。我迅速地转着念头，假定了又推翻，想象着种种可能。听那看守说，好像她还健康地活着，但又没有什么具体的说明。我忽地有了一个新的念头，复又走到小窗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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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报告！"我叫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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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人答理我。我又叫了几声，还是没有人来。但我听见看守们在走廊那端他们的休息室里谈天。待那值班看守来关照睡觉时，我想试着与她交谈，但她没挨近我的牢门，只是远远地站着命令大家睡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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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整夜翻来覆去睡不着，只感到越来越不安和担心。次日第一件事，就是再呼叫看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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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报告！"没人答理。我决定等白天的看守来换班时再说。等到她来了，我又叫："报告！"她很快过来了："什么事？""昨天那看守给我送来的衣物是我女儿的，这令我十分不安。我很不理解，为什么看上去，好像我女儿根本没动用过它们。红卫兵只留给我们每人一件棉袄。为什么在过去几个冬天里，她好像从未穿过这件棉袄？为了证实我女儿还健康地活着，我请求让她亲笔写几个字给我看。""犯人是不准和家属通信的。"她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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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她就只写'毛主席万岁'或抄录一段语录，或者就写个她自己的名字。"我恳求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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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行。我已跟你说过了，犯人是不准与家属通信的。"她毫不通融地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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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我已呆了好长时间了。"我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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