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海生死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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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坐在床边晾着双脚,一边想着怎么弄到些旧布来包扎一一下伤日。在监狱里呆了这么几年,仅有的几件衣服都已穿破了,而这些破衣服又给我撕了再去补别的衣服了。正巧我目光落到绳子上晾着的枕头套,那还是我被提去受审时的早上洗的,看,样子,它早就干了。那是我唯一的枕头套。我想我可用它来做包扎布,至于没有枕头套也不要紧,可以把枕头放在被单下睡觉。翻伸手想把绳子上的枕套取下来,但令我十分沮丧的是,我的双手还不能举过自己肩头,触不到那枕套。可能因为双手给反铐在背后的日子太久了,关节处已经麻痹了。我想应该不对锻炼双臂令它早日恢复功能,但这需要比较长的时间。当前,无论如何要设法把伤口包扎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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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青年女劳改犯送冷水来了。我把面盆举在窗洞前,她慢谩把水倒进去,待她看见我颤抖着的双手已支持不住面盆的分量时,她就停下来了。里面总共还不到半盆水。我又往杯里倒了些饮用水,剩下的水就洗了脸。后来我又想梳梳头,但我的右臂根本无法拿着木梳触到头顶,我只好用左手托着右手臂的肘子,然后把头低下,一会儿将头转向这边,一会儿又将头转向那边,这样勉强把头发梳理了一下。我很想洗个澡,替换一下内衣裤,但又怕在这间寒气十足的室内洗澡会感冒,再说我已经太累了,而且没有洗澡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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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送饭女人又出现在小窗洞前,她将下午的饭递给我。饭盒里装了满满一盒米饭和煮青菜,当我把饭倒入自己的茶缸时,发现饭盒底里藏着两只白煮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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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自然不能对她的好心表示出任何谢意,那女人也不像往常那样再来开窗取回空饭盒。她只是在窗口像是很恼火地叫着:"你总归吃得那样慢!吃完了把饭盒交给值夜班的看守,我没那么多时间老在这儿等你。"我坐在床沿上,狼吞虎咽地扒着饭,觉得体内的元气,又开始恢复了一点了。吃罢饭,洗好杯子,我就起身用双臂进行操练。我迫切要令手臂可以触到那晾在绳子上的枕套,如是,我就可以用它来作包扎。我上下甩摇着手臂,每次都想把手举得更高一些,令关节肌肉再灵活一点。两脚虽然还是疼得厉害,但我还是咬牙坚持着,直到已再无力气了。稍事休息之后,我又重新锻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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值夜班的看守来了,从小窗洞口递给我当天的报纸,然后又收回了我的饭盒。我看了看报纸的日期,这才知道,我只上了十一天的手铐,但这十一天的时光,在我竟觉得好像远远不止十一天,它是那般的漫长!这时,看守在催睡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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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一天来,这是第一夜,我可以用正常姿势入睡,但我还是无泫成眠。可能那紧箍的手铐已影响到我的神经功能了。我只觉得全身有一种灼烧感,疼痛难忍,无论哪一种睡眠姿势都令我疼痛不适,连被褥和毯子的分量我都承受不了。因为我全身发烫发热,因此一点也不觉得冷,就索性把毯子揭掉。我想找个适当的位置搁双臂双手,不至让上面的脓血弄脏被子,但事实上这无法办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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把这种特制的手铐紧紧扣在犯人手腕上的刑罚,在监狱中一度被广泛施用,有时还另外在犯人脚踝上再加一条链条。另外,还有将犯人扣上手铐后,再把手铐用链条缚在铁窗的栏杆上,令犯人无法离开窗口吃、喝,甚至上厕所。这样做的目的是为了令人的思维迟钝,摧残他的意志。在我自己被囚禁以前,那些身受其害的人及其家属,是不敢谈及这种事的。但现在我亲身有体会了,这令我成了他们的同伴,这样大家才彼此毫无顾忌以实情相告。自从人民政府宣布取消一切体罚之后,那些"极左分子"只是把这种刑法称为"惩罚"或"说服教育"的一种形式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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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花了好几个月的时间努力锻炼,才将双手恢复到可举过头顶,又整整花上一年左右时间,才能将双手往上举直。经过治疗后,一些次要的伤口倒没有留下痕迹,但手腕上那道让手铐嵌得皮开肉绽、已伤及骨胳的疮口,至今还留下疤痕:这是我对极左分子和造反派的宿怨和仇恨永远留存的标志。待我的双手及手指最后可以运行自如时,手背的知觉仍未恢复,这种状况持续了有将近两年。我的神经功能受到很大的损伤,当我用针尖刺手背时,直到血都刺出来了,我还是丝毫没有知觉。直至今日,已过去十三年了,在寒冷潮湿的天气,我两只手仍会不时作痛。冬天里,哪怕在暖和的房间里,我还需要戴着手套上床。假如我用手洗涤过多,或打字或提过重的东西太久时,右手会突然变得一点力气都没有,握不住任何东西。我的右手受创伤较左手还要厉害,主要因为我的西式裤子拉链,都开在身体左侧。上厕所时,我要用力将手弯到左边,去拉上西裤的拉链。这样一来,手铐便更深地嵌进右腕了。说来可笑,一般市面上出售的女式西裤的拉链,总是开在右边的。但因为我的裤子都是特制的,因此,拉链是装在左边的。哪怕全国解放了,我也不改变,这已成为我的习惯了。要让那审问员了解到这一细节,那可又要成为我不愿改变旧生活方式的一个罪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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