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有德往那儿一站,全班的目光不约而同向这边转移,几十双眼睛正大光明地打量起她来。
少女下巴微尖,侧仰着头,半张的红唇隐隐露出里边整齐洁白的牙齿。
她愣了几秒,随即神色恳切地点头,“老师,我不舒服。大概是中暑了,我觉得我应该回家休息休息。”
有气无力的拖腔带调是梁溪的拿手好戏,演得好了连自己都分不出真假。
张有德看她白得几近透明的脸上沿着眼圈一周微微泛红,恻隐之心顿起,大手一挥:“走,老师带你去医务室看看。”
“?”
您没事吧?我刚说我要回家,不是去医务室啊!
***
但很快,梁溪觉得医务室就医务室吧,也不错。
起码有空调吹。
把她送到医务室后,张有德就回班了。这边值班老师正忙着,梁溪双手撑着床沿无聊地晃动小腿,想了一会儿起身把隔间布帘给拉上了。
反正她本来也没事儿,省得值班老师一回头想起她来还要给她灌一管藿香正气水。
外间木门开关了好几次,窸窣声一直没停,空气中仿佛弥漫着红花油的气味。
手机又震了几下,程飞扬大概还没对她转学的事情完全释怀,接二连三的消息砸了过来。
【难道我还没有一个操场重要?】
【二中?二中那是人待得吗?一块砖头砸下来砸死十个九个是书呆子,你想什么呢?】
【六六,为了表达我心中的不满,我决定和你绝交一分钟】
称呼又换了回来,梁溪嘴角牵动,闭眼数秒。
才数到49秒,程飞扬已经憋不住了。
【好了,往事如过眼云烟。】
【握手,和好】
梁溪转手给他发了一个【只要你乖乖听话,我还是你爸爸】的表情,细白的手指在屏幕上打下两行字:【我怎么不知道你们高三这么闲呢?】
【就算我念明德,明年你不毕业了啊?难不成想多陪读两年】
两人说不到几句就开始斗图,程飞扬这狗不知哪儿来的库存,没几天就更新一波。
梁溪一边挑着实用的存下来,一边还得绞尽脑汁找他没有的丢过去。
手机的震动声一阵一阵都不停歇。
外边隔间的窸窣终于停了,有人压着嗓子问了一句:“什么声音?你听到了吗?”
听说二中是不允许带手机的,梁溪手忙脚乱关了震动,把手机捂在掌心侧耳听外边的动静。
“没有,你听错了。”
回答的人声线很清晰,但语调没什么变化,像一阵风吹过即散,捕捉不及却能隔着一道布帘感受到扑面而来的冷清。
“不是啊,好像是……”
对话戛然而止,压着嗓子说话的那人突然一嗓子嗷了起来,“老老老老师,轻点啊!”
随后是女老师云淡风轻地嗤了一声,“大小伙子了,破了那么点皮还让人扶着来,丢人不?”
“嘶——老师您有所不知,昨天那群人都是带武器的。想搞群殴啊他们……”
梁溪听着眼底一亮,看来二中没有想象中那么无聊。
“要不是我武力超群,随手撂倒三五个,就不止这么点口子了。你说是吧,哥?”
被称为“哥”的人没接话,显然并不想搭理他。
空气中红花油的刺鼻气味愈发浓重。
值班老师不知道又做了什么,那人怪叫着哀嚎了好几声,最后吸着气求饶。
“行了。带他回去吧。”
水声骤起又戛然而止,在门带上前一刻,求饶的少年充满底气般梗着脖子朝里喊:“您这手法,我保证,绝对没有下次。”
话一放完,木门砰一声被带上,可想而知那头溜得有多快。
后面又陆续来了几波人,按程飞扬的理论,开学第一天医务室是最忙的。
什么头疼脑热中暑摔跤都赶着这一天来了,即便是一砖头能砸中一溜儿书呆子的二中也不例外。
今天的医务室简直是二中学渣大集合。
好像还挺有趣。
***
二中的位置很神奇,处于新老城区的交界。
校园里留存着的老楼几经修缮,从最开始的私塾慢慢演化至今。
而周边的老城区这两年翻新重盖的也很多,搞得这附近新不新旧不旧的,既有崭新的高楼又有四通八达的小巷。
身后隔着一条运河,就是刚开发的新区。
明明只是几步之隔又是另一番景象。雨后春笋般伫立的高楼,造型新颖的体育馆都在河对岸。
对那块儿梁溪更熟悉一些。
早上打车过来的路上,她算了一下,撇开堵着的时间,离家其实很近。
但这个天,沥青马路上晒了一天的温度即便到了傍晚还在不遗余力地透过鞋底往里边钻,她实在是一步都不想多走。
二中周围路不宽,放学时段经过的出租车少之又少。多数都在好远几个路口的地方就毫不犹豫地转了弯躲避拥堵。
等了好一会儿也不见有空车,一直躲在树荫底下的少女不情不愿地往前迈了两步,飞速越过一片斜阳,跳进下一个树荫。
又磨蹭许久继续重复上一步动作。
榕树在巷子口投下一整片完整的阴影,梁溪从包里摸出棒棒糖叼进嘴里,漫无目的地等着不知什么时候会来的出租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