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完全被眼前堂皇的舞会景象完全吸引住了。从小到大,在军队大院里长大的我还从来没有来过舞会这样的地方。新年的时候,我倒是去过机关礼堂举办的游艺会。上世纪八十年代末,改革的春风刚刚刮起,社会上开舞会的风气已经盛行起来,可军队大院里还没有普及开来这一崭新的文化娱乐。
而今站在这似梦如幻的所在,第一次来到这里的我不觉有几分痴迷起来。背靠了舞池边朱漆色的大柱子,我眯缝起了双眼。望了舞厅上方璀璨的吊灯,光影下那旋转着的对对双双,我怀想过往,不由沉迷其间。
“傻丫头,来,跟我跳一曲吧!”我身边忽然晃过一个高大的身影,金黄色的肩章在我眼前一闪,像是个一毛三的上尉的牌子。没等我看清那人的脸,我已经被两只有力的大手一把拽进了舞池中了,而后腰部被人沉着地一揽,旋即就要加入了舞会的行列。我懵懂着但却绝不含糊,我挣脱出自己的两只手,想一把推开了这莽撞的舞伴。但那人却像在有意在逗我,搂紧了我的腰就是不放。慌乱中我不由狠狠踩了对方一脚,只听那人颇带夸张地“哎呦”了一声,松开我,抱住一条腿做仰面倒地状。
哈!是张雪飞。也不知他从哪里找了身上尉的夏长服穿上,嘴唇上还粘着道一字胡。此刻,冒牌上尉正呲牙咧嘴地瞪了我,金鸡独立着一路后退,靠到了舞池边上一根大柱子上去了。柱子旁,立时传来一片豪爽的大笑。
我半张了嘴,一眼望见柱子边上站着的两个人,正是班上声名远播的“三大公子”中的另两名,廖凡和庞尔。
“三大公子”的名号是朱颜和我的创意,一经申报立刻在女生中沿用并很快推广至全区队直至全校。
大公子廖凡披一件咖啡色的长风衣,立领。他把自己装扮成一位踏着秋天的落叶深沉走来的青年。并且,还戴着一副配以标签的墨镜。他的这身打扮使他看上去像是国产老电影《保密局的枪声》里的地下党人物,总是穿梭在舞厅里左顾右盼极不安分,与接头人交头接耳窃窃私语惟恐天下不乱。我的这位老乡平日里走路总有几分含胸驼背,显得老成持重谨慎低调。他戴着副白边眼镜久坐书桌前,发言时慢声细气而总有令教员激赏不已的真知灼见。廖凡坐在教室里和图书馆中的时候周身散发着浓烈的书卷气,可等下课后他换上他那身千疮百空的蓝色带斜白杠的,当时北京的中学生上体育课穿的那种运动服,跃身球场,足球在他脚下滚动而脏话从他口中吐出,十足的京腔和淋漓的国骂,仿佛一转身,廖凡就变成了一个北京街头混不吝的小痞子。
二公子张雪飞最招人眼。说是有新闻系男生看他不入眼而放出风来要收拾他。明星气质浓郁的张雪飞的确有些扎眼,在农村背景的男生居多的军校里引起如此愤慨并不奇怪。今天舞会上的这身打扮是他的标志性招牌装。一身白色的西装倒没啥,关键是下面那条白色的西裤,是条吊带裤,两条带子一勒,这就显出了过分的刻意。脚上则是一双白色的三结头皮鞋,油光锃亮的。因为他来自东北的一个曾是著名的战略要地的小城,他的这身打扮使他很快获得了一个雅号叫做“少帅”。其中自然暗讽的成分多些,但张公子自己却很受用并且果断地蓄起了小胡子。自然,八字胡的形刚刚长出,就被班主任老安勒令推去了。凭心而论张雪飞是个长相极具杀伤力的美少年,生得是鼻直口方面相俊朗。张雪飞有些自恋着实不假,但其实并没有令人觉得有多讨厌。他本没有文艺青年的范儿,但平日说话总好带几分文艺腔,没头没脑天真浪漫。一次趿拉着拖鞋去澡堂里洗澡,路上见着刚出浴的我和郝好,上来就热情寒暄:“姐儿俩刚洗完呢。澡堂里头人多吗?”问得我和郝好当场应不出一句话来。本想骂他句流氓,见了他满面无辜都懒得再和他计较。
还是三公子庞尔看上去自然。这个青岛小伙子上身穿一件军校发的制式白衬衣,本白,发点淡淡的黄色,下面是条军校发的草绿色的作训裤,白衬衣往皮带里一扎,很随意的样子。庞而是众人眼里不折不扣的阳光男孩,面容英俊不说,走起路来晃悠着两条长腿一窜一大步,样子很是潇洒。军装穿在他身上,怎么看怎么提气。我们几个女生都有同感,军装穿在他身上,像是凭空的就能穿出一种性感来。不穿军装的时候他也总显得与众不同,清新明亮的样子着实迷倒军校里的不少女生。女生们都知道庞尔则是三大公子里最浪漫的一个。他爱玩。玩乐器,什么都能拨弄两下,吉他尤其弹得好;玩摄影,他的作品还上过报纸呢;还对天文有兴趣,晚上经常趴到操场上对了台天文望远镜看星星。再就是,他特别爱出去疯玩。军校里外出名额有限制,一个人在一个月里顶多只能轮上一次外出机会。每到一个月里的这仅有的一次外出,庞尔往往是连早饭也顾不上吃就溜了出去,把江城的那些名胜都转遍了,一直要玩到快晚点名了他才气定神闲地悠然登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