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以为进了军校的大门就万事大吉了,因为还有一次体检复查,所以新生们都心照不宣地提着神儿呢。我的近视度并不深,视力测试也完全符合这所文科军事院校的招生条件。可眼见着班上除了廖凡,再也没有人戴眼镜,我不由自惭形秽,宁肯裸着两只眼睛凝望模糊的世界。从高中我就戴上了旁的女生惟恐避之不及的眼镜,我只是觉得戴上眼镜很有气质,很容易让我和那些俗不可耐的小女生们彻底划清了界限。而直到三个月的军训结束后,上课的第一天,我迟疑着把眼镜戴上,无意中四处一望,眼镜们已经如雨后春笋一般冒出来的时候,我不由哑然失笑。朱颜也有些轻度近视,但她就是坚持着不戴眼镜。她说:“女人一戴眼镜就毁掉了哎,谈起恋爱来,磕磕绊绊的,接个吻都麻烦。”
体检结果出来有人大放悲声,还是个男生。正是午饭的时候,他拿到了那张决定命运的血液化验单,据传是肝功能不正常。那男生放下手里的饭碗就哭开了,很快就被两个学员架了出去。两条长腿像面条一般软软地悬在空中,无辜得狠。来军校报到前,新生们在各自的考点已经接受过一次体检了,这回是复查。我看不清那号啕着的男生的面容,面条挂在半空的造型却是刻骨铭心,而那满腹冤屈的哭声也是声声入耳。在我的童年时代,也就是上世纪七十年代里,只有在周总理和毛主席逝世的时候,公共场合才见识过这样的悲声大放。军校的神秘和冷酷,在这一声声号哭中瞬间掀开了冰山一角。
理发的场面可说是蔚为壮观。教学楼前一字排开五把椅子,五名理发师同时展开手中的推子和剪刀。新生们在每一个师傅身后自觉地排好了队,带着些须忐忑上了理发椅,而后近乎麻木地走下理发椅。因为这不是常规意义上的理发,理发师傅完全不需要征求你的任何意见。他们从这只筐里拾捡起一只粗皮糙肤的土豆,而后利落地动手操练,只几下,就把你削成了一个军校所要求的制式土豆。男生被削成了一律的小平头,个个成了建国之初的进步青年。女生则被理成了一水儿的短发,个个可以立马登台出演《红色娘子军》里的革命女战士。
1而热烈地跳动着。
我们踏上归程的时候,那场突如其来的暴雨早已经停了,临近黄昏,天空已经恢复了它最初的明艳。车上的放音机卡带了,没有了歌声的衬托,一时间空气有些沉闷。这时候,我突然听到了一阵吉他声,轻扬飘忽,仿佛一股流泉正从山涧里落下。而后,我听到了一个低沉而宽厚的优美的男声唱道——
“像一阵细雨洒落我心底,
那感觉如此神秘。
我不禁抬起头望着你,
而你并不露痕迹。
那是你的眼神,
明亮又美丽,
啊,啊,
有情天地,
我满心欢喜。
……”
是那首《你的眼神》。我寻着声音赶紧回头望,是坐在后排的一个男生。啊,不是他,不是任天行。我怎么就那么庆幸地长舒了一口气出来了呢。灰姑娘总会不由自主地想,太过耀眼闪亮的东西,我还配享受它的光芒吗?
一望而知,这唱歌的男生和任天行是两种类型的。这是一个不折不扣的阳光男孩。天生两道剑眉,眼睛像外国人那样向里凹着,眼波含情。军装穿在他身上,像是凭空的就能穿出一种性感来。而今,他一边拨弄着手里的吉他,一边轻声唱着。迎了我的目光,他微笑着,一双明眸闪亮,和他的歌声一样,令人有如浴春风之感。
我偷偷拿眼睛去找任天行,那个雨中独行侠。找到了,他靠了车窗,眼睛望着窗外,似乎若有所思,身上的军装还湿着。
一曲歌罢,车上掌声热烈。有人喊着:“庞尔,再来一首!”这阳光少年叫庞尔吗?也是一个别致的名字,让人一下就记住了。一派静寂中,吉他声再次响起,这次,小溪加快步速奔腾起来了,欢快的旋律过后,庞尔的歌声再次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