单易的双眸一动不动的盯着杯子,越是揣度她的目的,脑海里便越是不受控制的想起她这么一个人。
那些久远的却被他暂闭多时的记忆之门,在被重新闯入他世界的那把钥匙打开之后。那些过往越渐清晰,就好像跟她相识也不过就是不久前的事儿而已。
可其实,明明已经过去很多年了。
还记得当年第一次见到宋知羽那天,是愚人节。
那天傍晚他刚巧去替老师的一个病人做康复回访。在回去的路上,就看到了一个小姑娘被两三个大男人拖进了一个巷子里。
直线距离不算远,可是这段距离中间隔着一条宽水渠,得绕路过去。他当下先是吼了一声,奈何人家也没听见。他便不假思索的绕道一边往那个方向跑去,一边去摸手机打算先报警。哪知道手机根本没在身上,他估摸着应该是落患者爷爷的家里了。
眼下无法,他只能提起速度先去救人。
可令他意外的一幕是,在那一隅幽深的巷子里,那个看似柔弱的小姑娘站立在几人中间,手里紧紧的握着一根棍子。这是一挑三的架势,并且其中有一个人似乎已经被她打趴下了。
而她,一个看上去连瓶盖都拧不开的柔弱模样。在此时此刻却流露出那种要拧开这几个人天灵盖的狠劲儿来。
说实话,那一刻他是真欣赏这个小姑娘的勇气和魄力。临危不惧,想必将来会是个人物。
然而他可能想多了,事实上他帮了她,也救了她。她虽一口一个救命恩人的招呼着,可似乎并没见她是多诚心实意的感谢。反倒是给他平添一种是他多管闲事的错觉。
不过是教育了她两句,偏偏人家还不认教,谬论比理论还多。明明想送她是怕她再遇危险,结果还被她曲解成他别有用心。别看她年纪轻,有的话能噎得你毫无反驳之力。
现在回想起来,应该是打从第一次见到宋知羽,他就对她产生了好奇心。确实让人印象深刻。
他长那么大印象深刻的陌生人不多。女孩儿就俩,其中一个就是宋知羽了。
也没想过会再见这个能言善辩,很是社会的高中生,权当见义勇为救下的迷途羔羊。更遑论她还留下电话号码要他需要她报恩的时候打给她,一副有恩必报的侠义之举。
记得她把纸条塞到他手里,转身走的干脆。
而他坐在长椅上瞧着眼她离去的背影。又低头看了看手里的云南白药和电话号码,失笑的将那张写有她电话号码的纸扔进了一旁的垃圾桶。
以为第一面就是最后一面,殊不知很多事情并不由着自己的轨迹进行下去。
后来,他不但又遇上了她。记一次之后便有了无数次的交集。
……
墙边的草丛有动静,一只小狗窜了出来。吐着舌头哈着气,坐立在亭子下方,单易的对面,像是与之对弈一般。
单易的思绪被彻底拉了回来,他唇角牵着一抹淡笑,将手里的咖啡搁到一旁。然后顺手从旁边端起早已准备好的一个装着狗粮的碗和一个盛这白水的碗。
他起身走到亭子的角落阴凉处半弯着腰将东西搁置下。转身又淡笑着瞧了一眼小狗,有些慵懒的低声对它说:“吃吧,小没良心。”
而后,他便端着还未喝完的咖啡离开了亭子。
这只“小没良心”看见单易走远了,这才忙不迭的过去喝水吃粮。
……
这天下午,强强父母找到单易,决定拔管。
他们在心里反复斗争了良久,终是打算面对现实,而不再执拗于不可能发生的奇迹。
单易亲自为其办理了放弃治疗知情同意书,让他们签字。哪怕心态再好,面上再沉着冷静,看到他们红肿的双眼,抖动着签字的手,心中也不免扬起一层酸涩。
曾几何时,自己又何尝不是他们。可惜那时候他连签字的权力都没有。
而后,他们冷静了下来,强强的父亲主动提出了器官捐赠。
单易郑重其事的将捐赠的流程跟强强父母讲解一遍,而后才问道:“是有人跟你们提过还是什么原因让你们做出这个决定。”
强强父亲却说:“我们也不是什么伟大的人,但是我们感受过了生离死别的痛苦。我跟孩子他妈都觉得如果强强能帮助到别人活下来,也算是他离开这个世界做出的最后贡献了。”
单易看着这对夫妻,心中动容,他们是最伟大的父母。他什么也没再说,只让人去拿器官捐献卡。
推入手术室的那一刻,强强的父母相互搀扶着。眼看着那张冰冷的推床,望着推床上的孩子进入那扇门。望着手术室的门缓缓关闭,悲恸的哭声响彻整个楼道。
单易走到两人跟前,安慰道:“强强一定会支持你们的,他为你们骄傲。”
临终关怀不仅仅针对死者,生者更为需要。毕竟比起离开人世的,活下来的才是最痛苦的一方。
强强的父亲哽咽:“我知道他不会怪我们,我知道的。”
“是啊!”单易拍了拍男人瘦弱的肩膀,“无论如何,他在你们心中永远活着。所以你们也要好好的。”
“单大夫。”强强父亲泪眼婆娑的握着单易的手,“我们给您添了这么多麻烦,对不起。”
“这都是我应该做的,不麻烦。”
“谢谢单大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