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盏花
终于,走出了虞家的大门。街道上,那凉爽的,暮春时节的风,带著轻寒对她扑面而来,她再深吸了口气,好像有什么无形的重担,正压在她胸口上,使她无法呼吸,无法透气。虞颂超走在她身边。一反在家中的“淘气”,他走在那儿,出奇的安静,只是不时悄悄的、默默的看她一眼。他似乎在想著什么问题,什么心事,由于他那么安静,走了好长的一段路,佩吟都几乎忘记了他的存在。然后,忽然间,他的话就鲁莽的冒了出来,一下子打破了寂静的夜色:
“他——根本不想回来了吧?”
“什么?”她一惊,蹙起了眉头,一时之间,完全不知道他的意思。“你说什么?谁?”
“那个林维之,”他盯著她。“他并不想回来吧?他拿不到博士学位?也不准备回来了,是不是?”
她站住了。慢慢的,她转过身子,抬起头来,正视著他。正视著这个大男孩子,正视著这个若干年来,在她生命里根本不存在的男孩子。她凝视他,从那睫毛深处凝视他。街灯正照在他脸上,月光也照在他脸上,他的脸是一片坦坦然的真挚,那对大而亮的眼睛,像两面小小的镜子。她几乎可以在他瞳仁中看到自己的反影。当你面对一份真实的时候,你就无法再欺骗自己了。“你怎么知道?”她问。
“我有三个姐妹,”他认真的、坦率的说:“我是在女孩子堆中长大的,我看惯了姐姐们的欢乐和幸福。每次,当她们谈到婚姻和男朋友的时候,她们的眼睛就发光了……而你,你没有。你很烦,你很忧愁。所以,我想……那个林维之,他是不会回来了。”她的睫毛闪了闪,睁大眼睛,她不很相信似的再去看他。不可能的!她没有被虞家三姐妹看透,却被这稚气未除的男孩子所看透了!她深刻的去打量面前这张脸,她只看到一份最最坦白的直率,和一份最最真挚的关怀。这使她又闪电般的想起佩华,假若面前的男孩是佩华,她也一定瞒不过他的。想到这儿,她觉得眼眶湿润了。她垂下眼睑。
“你对了。”她喑哑的说:“他不会回来了,即使他回来,也不是我的了。”“怎么说?”他追问著。
她再度抬起睫毛,看著他,一本正经的说:
“他去年已经结了婚,娶了另外一个女孩。”
他睁大眼睛,微张著嘴,灯光下,他那短短的头发,那宽宽的额,和那微张著的嘴,显得驴驴的,傻傻的,憨憨的……却也是天真的,可爱的,纯挚的。他好半天,才深抽了口气,呐呐的、笨拙的说:
“对不起,我不该去提他。我不知道,已经糟糕到这个地步。真的,我不该去提他……”
“不要抱歉,”她很快的打断他。“这又不是你的错,事实上,我早就该面对这件事了。我应该……告诉所有的朋友,但是……”她深思的望著道路的尽头,语气变得幽幽的,做梦似的。“我总在欺骗自己,试图说服自己……他会离开那个女人,重新回到我的身边……”
“老天!”他冲口而出:“你还在爱他!”
她一震,目光从道路尽头收回来了。怎么了?自己会对这样一个孩子说出内心深处的话,她惶惑而迷惘,抬起头来,她再面对他,蓦然间觉得十分沮丧,十分烦恼,十分懊悔。她仓促的说:“好了!颂超,你回去吧!不要再送我了!我家就在前面,几步路就到了!”“既然只有几步路,我就送到底吧!”他说。
“你听话!”她命令似的,像个大姐姐,像在对佩华说话。“回去吧!我要一个人走走!”
他呆站了几秒钟,然后,他生硬的抛下几句话来:
“忘掉他!如果他背弃了誓言,如果他居然不珍惜你这份感情,他就根本不值得你去爱!”
说完,他车转身子,大踏步的踩著月色,走了。
佩吟怔在月光下面,好一会儿,才回过神来,抬起头,她下意识的看看天空,居然有一轮满月,挂在遥而远的天边,是阴历十五六吧?她想著。月亮又圆了。月亮圆了,人呢?她低下头来,忽然眼里充盈了泪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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