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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又到了周二，宋瑾还得去给学生上课。虽然已经上过两次了，但压力还是很大。果不其然前一天晚上又失眠了。又将度过浑浑噩噩的一天，更要命的是，她还得表现出精神抖擞的样子。
到了教室，发现学生们已经把桌椅围成了方形。跟他们闲聊了会，听到上课铃声，大家开始进入上课状态。
依旧是之前的PBL上课模式。
“今天从神经生物学的角度讨论抑郁症的发病机制之一神经递质失衡。”宋瑾提纲挈领点出讨论的主题。
“很多时候，抑郁症患者在生活中不能被理解。经常会有人说‘你好好的，怎么就抑郁了呢？’，还有诸如‘这点小事就把你弄抑郁了？’很多人对抑郁症有刻板印象，认为这是自己想出来的一种病症。”
宋瑾停顿了一下，“这也是造成抑郁症不被重视，不被理解的原因之一。而抑郁症病人甚至会觉得羞耻，从而不敢就医。所以目前这个群体在社会中会遇到很多困难。”
宋瑾话音刚落下，就有学生举手发言，“另外还会有些人假装自己有抑郁症来推卸或者逃避责任，这样使得这个群体变得更艰难。”
宋瑾点头，“今天我们就来认识一下，抑郁症患者的大脑发生了哪里改变，用科学的数据告诉大家，抑郁症不是自己想象而产生的。它是大脑生病了。”
“用一个形象的比如，抑郁症就像是大脑得了感冒。接下来几次课我们来看看这场‘感冒’到底发生了哪些改变。有哪位同学帮忙回答一下大脑的组成。”宋瑾提出问题，慢慢引导今天的讨论方向。
有人站起来，宋瑾示意他回答。
“人的大脑由神经元和胶质细胞这两类细胞组成。信息的处理和传递主要是通过神经元完成。比如你们现在听到我说话，就是听觉皮层发挥作用。神经元进行工作的一个特点是它有突触连接。化学突触包括突触前膜、突触间隙和突触后膜。”
说到这里，宋瑾示意他暂停一下，接着她举起两只手，“这种化学突触就像我们把两只手握成拳头，相互靠近。一个拳头是突触前膜，另一个是突触后膜，中间的空隙就是突触间隙。”
比划完，宋瑾示意刚才的学生继续说。
“突触前膜的神经元释放神经递质进入突触间隙，然后作用在突触后膜上。接着突触后膜被激活或者抑制，然后进一步级联下一级反应，就这样一级一级形成神经元网络，参与各项生理反应。”
这位学生说完后坐下。
宋瑾接着补充，“这只是最经典的一种传递信息方式，还有电突触、缝隙连接等。今天我们要讨论的就是化学突触中的神经递质。根据你们查的资料，现在大家说一下抑郁症患者脑内有哪些神经递质发生了变化。”
“五羟色胺”
“多巴胺”
“去甲肾上腺素”
“……”
教室响起此起彼伏的声音。
同学们各抒己见了会，宋瑾适时开口，“我们一一详细讨论，先说五羟色胺。”
“抑郁症患者分泌的五羟色胺减少，导致食欲减退、失眠、抑郁等症状。”有学生回答。
其他人补充：“由于它的分泌减少，这样突触间隙发挥作用的五羟色胺就少了。由于递质发挥作用之后会被突触前膜再摄取或者被突触间隙内的酶降解，所以目前临床上有一类药物是五羟色胺再摄取抑制剂（SSRIs）。通过使用抑制剂，使得递质不那么快被降解，维持突触间隙内五羟色胺的浓度，从而缓解症状。”
“很好，这也是为什么我们要研究抑郁症的发病机制的原因。只有认识它发生了什么样的改变，我们才能有针对性的研究治疗手段。”宋瑾适时总结。
整堂课就在这样讨论的氛围中来来往往。大家的热情都很高涨，宋瑾时刻把控讨论的氛围与方向，并适时总结和纠正一些观点。
这堂课下来，她又出了一身汗。但没有之前那么紧张了。
下课后，宋瑾擦了擦黑板，把电脑关机，准备回实验室。
这时有学生过来跟她聊天，“老师，我好喜欢上你的课。如果只是你一个人在上面照着PPT讲，我肯定在下面埋头睡懒觉。现在这种模式，我都不好意思睡觉。”
宋瑾笑着说，“上我的课没有压力？”
“还好，就是平时需要多准备点，否则就没办法参与讨论，跟个傻子一样。对了，老师，我能提一点建议吗？”
“可以啊，你说。”宋瑾把电脑放进包里。
“其实我周围有得抑郁症的人，我想跟他们说一些相关知识，但他们很难听懂。所以想问问您手上有没有靠谱的公共资源分享，比如公众号或者微博博主之类的。”
宋瑾动作顿了一下，接着说，“我回去找一下，过段时间整理之后跟你们说。”
“好的，谢谢老师。”
***
宋瑾回了办公室，瘫坐在椅子上，手机亮了。
“神经病小分队”群有很多消息。
徐瑶：【恭喜宋老师又上完一次课。鼓掌.JPG @宋瑾。】
李泽禾：【我们实验室的学生可是对宋老师赞誉有加，改天我们仨去旁听一下？@孔岩@徐瑶
】
“……”
宋瑾靠着椅背，举起手机，懒洋洋回复：千万别，你们谁去我就跟你们急。都别闹，上课压力好大。累瘫.JPG
孔岩：【同志们，快救救孩子，我快困成狗了。急需咖啡、方糖和牛奶。】
宋瑾：【我出咖啡，过来拿。】
徐瑶：【正好我早上的牛奶还没来得及喝，捐给你了。】
李泽禾：【我这里没有方糖，但是我之前好像在庄辰办公室看到过。要不你去找他借一点？】
孔岩：【@李泽禾，方糖没有就算了。跟庄辰不熟，不方便去借。@宋瑾，还是上次你自己磨的咖啡粉么？】
宋瑾：【换了种咖啡豆。】
孔岩：【@宋瑾，期待.JPG。上次跟你借的咖啡粉真不错，酸度也是我喜欢的。你要是再准备点方糖之类的咖啡伴侣就更棒了。】
宋瑾习惯自己买了咖啡豆在家进行研磨和烘焙，然后装在罐子里，拿到办公室，再买一些挂耳袋，这样就可以随时冲泡了。不过她不喜欢甜食，就连喝咖啡大部分时候都是不加糖或者奶的。
孔岩过来的时候，宋瑾已经将咖啡粉装进了挂耳袋中，递给他。
迎面扑来的浓郁醇香，孔岩忍不住深呼吸了一下，抬眼看宋瑾，愣了一下，用手比划了一下，“你这黑眼圈有点严重啊。”
“啊，我化妆都没压住？”宋瑾说完拿过桌子上的镜子看了眼，早上化过妆，上课出了汗，这会有点脱妆，果然惨不忍睹。
“晚上我跟李泽禾去打球，你要不跟着一起？运动完会睡得很好。”孔岩提议。
“很累，不想动。好久没运动了，我估计都废了，跑步都够呛。”宋瑾丧丧地说。
“那就去走走，在操场绕圈走都会强很多。”
“行吧，实验结束的早我就去走走。你们不用等我。”宋瑾也确实在头疼自己的睡眠问题，老毛病了。以前就算失眠，仗着年轻，白天也能挺过去，最近越发觉得自己体力不行了。
结果下午做完实验，刚坐回工位没两分钟，就被院士的电话叫到了他的办公室。
***
院士的办公室在实验楼另外一层，跟学院很多领导的办公室是同一层，过去的路上遇到很多领导，她一一恭谦地打招呼。
到了门口，她深吸了一口气，静了两秒，然后抬腕敲门，听见里面传来“进来”的声音，她压下门把手，把门推开。
铺呈在她眼前的并不是院士本人，她瞪大眼，愣了一下，脚步跟着顿住。反应过来后，赶忙退出去，又抬眼看了眼门沿上方的标牌。标牌告诉她，没进错房间。
宋瑾很快整理好表情，再次推开门。
门推开的更敞开一些，这才看到了坐在办公椅上白发苍苍的院士。
老院士笑着说，“以为自己进错地方了？庄辰是我刚才叫过来的。来，宋瑾，坐，今天找你们是有点事要商量。”
宋瑾依言在沙发上坐下，庄辰就在她旁边。沙发不大，两人并排坐着，距离很近。宋瑾似乎能闻到清冽的味道，可能是某款香水？她不确定。
不过她能确定的是自己刚做完小鼠实验，这会身上应该有小鼠散发的醋酸铵气味。那股味道很大，衣服、头发上都会沾染上。所以每次做完实验，她都会去浴室洗漱。
办公室那层，学院给安排了淋浴房和专门放置洗漱用品的柜子，宋瑾常年会在自己的柜子里备上换洗衣物。
今天还没来得及去洗漱就被叫了过来。
所以她不动声色尽量离庄辰远点，不然太尴尬了。希望庄辰鼻子不要太灵敏，这是她自欺欺人的想法。
院士笑呵呵地看着两人说，“刚才我跟庄辰讨论了系里要安排讲座的事。目前的想法是每个月安排一到两次讲座，由庄辰来联系邀请国内外知名学者，宋瑾你负责制作海报宣传事宜。另外还有接待和会议餐等事情，你们商量着来，要是忙不过来，可以安排学生或其他老师。”
宋瑾心里咯噔一下，不过还是笑着点头。
——为什么又是她？!
——她的国自然标书！她的实验！还有后面的上课任务！
——不，这都不是关键！重点是为什么又是庄辰啊？她不要跟他捆绑在一起！
虽然她内心在咆哮，但表面仍旧不动声色。
后面又陆续讨论了一下。
“不要只关注那些已经很知名的学者，这部分人整天到处飞，很难邀请。不过我更喜欢一些有想法的青年学者过来，他们更擅长分享，想法也更新奇大胆。”院士强调。
庄辰点头，“我跟一些年轻学者有联系，到时候我邀请他们过来报告。”
院士笑着点头，“那就好。用各种手段把他们拉过来，争取跟这个领域最有想法的大脑保持在一个水平线上，然后想办法超越。用我这个头衔去邀请他们应该还有点用吧。”
宋瑾笑着接话，“您太谦虚了。您是我们能办成这事最大的王牌。”
说完三个人都笑起来。
庄辰稍微转了一下头，看了旁边人一眼，正好对上了宋瑾的目光，她的笑容就凝固在了嘴角，不过很快就若无其事撇开头。
三人就这事聊了很多。
等宋瑾和庄辰走出办公室的时候，她一秒就颓败下来了。不用再强颜欢笑了。
老实说，她当初选择继续做科研就是想着可以继续做她喜欢的实验。谁知道当了老师，用来做实验的时间比博士期间还缩水了很多。这样的杂事并不是她想参与的。
庄辰看着她，“你刚才很紧张？”刚才还谈笑风生的人，这会像是刚走下战场，颓败和黯然就写在脸上。
宋瑾无力地摇头。
两人并肩走到电梯口。
进入电梯后，庄辰轻描淡写地说，“我们俩能做成这件事，不用担心。”
宋瑾可不是担心，她明白这件事的成败主要在庄辰邀请过来的学者的质量。而她说白了，只是个打杂的。
见宋瑾不说话，庄辰转过头，看着她说，“宋老师，合作愉快。”
他说这话时，神情淡然又笃定，莫名让人心安。
如果没有后面这句话，宋瑾也会欣然接受。
只听见庄辰又说，“你是做这件事的不二人选。”
宋瑾：“？！”
“是你选择我的？”宋瑾非常茫然，非常不解。她以为自己是院士课题组的老师，院士想要办这件事，找她是理所当然的事，所以她也就顺势接下，虽然她忙得要命。
庄辰回，“嗯，我跟许老要的人。”
“为什么？”宋瑾一扫刚才的颓然，目光炯炯地看着他。她此刻犹如被困在水中，做最后的挣扎。
“我说了，因为你合适。”
“你见过我几次？”宋瑾实在不知道他这个判断是从何得出，而且初次见面就被他批的一无是处。
“上次讲座，你的提问让我印象深刻。”庄辰没隐瞒。
上次他的导师来这边汇报，从头到尾，他情绪都很平静，因为导师汇报的东西，他一清二楚，而底下提出的问题也都很平常。
直到面前这个女生站起来，提出那个问题，庄辰第一次觉得这个汇报还不算浪费他的时间。
至少那个问题是他都没想到的，但是又非常重要，非常大胆且创新的观点。会后他仔细想了想，觉得那个问题可以延展出另外一个值得探讨的课题。
后面导师反过来问了宋瑾一个，其实那个问题有点刁钻。他了解自己的导师，偶尔会出其不意的考验你一下，他在那个实验室很多年，已经习惯了。不知道宋瑾能不能接住招。他替她捏了把汗。
还好，短暂思考后，她给出了不错的回答，至少避开了导师有意设下的圈套。
这种棋逢对手的感觉，他很久没有了。体内的血液都要沸腾了，有种偶然发现隐藏在武林中不显山露水的对手的那种快/感，甚至迫不及待想跟她交手。
这种兴奋感甚至让他在随后的饭桌上时不时看她，想要跟她切磋交流更多，但她好像并不愿意。
她对他，客气且疏离，眼神中充满警觉。
刚才院士提出来让他找人帮忙时，他想都没想直接说了“宋瑾”。
宋瑾从震惊中缓过来，脸色又暗下去，满脸无奈又无语的看着面前的人，一字一句，“庄教授，我很忙，真的很忙。以后这种事，麻烦您先跟我商量一下。”
礼貌且克制的回复是她此刻能做到的最大的程度了。
此时电梯门打开，外面进来几名学生。宋瑾就算还有话要说，也只能压下去了。不要把场面弄得太难堪。
她紧紧握着拳，咬着牙，不停说服自己。
等电梯到了办公层，两人走出去，宋瑾先一步，她要赶紧脱离这里，不然，真的要爆炸了。
走了两步，听见落在后面的庄辰说，“接待还有会议餐这些事我会安排其他人，你需要做的是对邀请的学者以及海报给出意见，不会占用你很多时间。”
宋瑾脚步顿了一下，没有回头，接着继续往前走。
作者有话要说： 【小剧场】
庄辰：宋老师这是生气了？（手插兜迷茫脸.JPG）
宋瑾：我能锤爆你的头吗？（握拳头愤怒脸.JPG）
庄辰：虽然不是很清楚，但如果你开心的话，那就打吧。
【本章参考文献】
【1】常军等，抑郁症的发病机制及治疗研究进展。中国会议。2019-10-24。
【2】Eleni Pitsillou et al. The cellular and molecular basis of major depressive disorder: towards a unified model for understanding clinical depression.Mol Biol Rep. 2020 Jan;47(1):753-77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