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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许兰荪呢?我老师那样的学究,你怎么钓上他的?”
07、落梅(四)
凛子怔了怔,见虞绍珩目光雪亮地逼视着她,才犹疑着开口:
“……我只是受命跟他联络,传递消息,其他的事我都不知道。”
她说罢,便见虞绍珩神色一凛,沉声道:“他有什么消息给你们?是我家里的事?”
凛子的嘴唇蠕动了几下,摇头道:“我只经手过一份矿产资料,年初的时候,北边新勘探了一处稀土矿,我们需要矿石的测定数据。”
虞绍珩听着,面上不动声色,心里却有些悚然。
矿产的详细资料,一方面牵涉到开采、冶炼设备的进口选择,另一方面,亦牵涉到将来的资源储备和出口——前者是生意,后者是国策。扶桑人挖空心思在这件事上钻营是意料之中的事,只是许兰荪不但自己是业界翘楚,且多年来一直主持国内最好的实验室,倘若如凛子所说,他落入扶桑人彀中并非最近的事,那么,这些年泄露出的资料就不堪设想了……凛子见他沉吟不语,一时猜不透他心中所想,轻声道:“你问的我都说了。”
虞绍珩默然点了点头,“待会儿我叫我的同事来,他们会按程序处理你的事。”
凛子一愣,旋即愤然地瞪着他:“你说过给我一个出路的。”
虞绍珩抿了抿唇,站起身来:“凛子,公事就得公办。你为什么觉得我会放过你,因为你漂亮?”
凛子眼里一热,泪水又滚了出来,挣扎着骂道:“骗子,彻头彻尾的混蛋!”
虞绍珩随手拭了拭她的眼泪,“凛子,你恨我是理所当然;不过,你更应该恨叫你来做这件事的人。你这样的女孩子,如果不做这一行,会过得很快乐。”
凛子侧过脸,躲开他的手,庄重地道:“我的父亲是最后一批牺牲在战场上的帝国军人,我们全家都以父亲为荣,叔叔从小就教导我以父亲的志向为志向。你这种人,不会明白的。”
虞绍珩看着她,似乎有些怅然,“凛子,有志气是好事,但教你走这条路的人,无论是谁……他一定不爱惜你。
我家里的事你大概知道很多,我有个小妹妹叫惜月,她的生父也是在战场上为国捐躯的,但是在我家里,没有人会教她去走这么一条路。凛子,真正爱惜你的人,绝不会让你身处险境。”
虞绍珩说罢,轻轻蹙了下眉,又道:
“我的同事会有很多事问你,如果你配合,等事情完了,我可以给你另一个身份,送你到别的地方去。至于以后的事,就看你自己的造化了。”
凛子愣了愣,“……你说的是真的?”
“你觉得我还有必要骗你吗?” 虞绍珩说着,便探手去拿床头的电话,“其实,我也没骗过你什么,这里真的是情报局的安全房。”
凛子知道他是要叫情报局的人来“处理”自己,忙道:“你等等!我也有事要问你。”
虞绍珩回头笑道:“你不会是想问我,有没有爱上你吧?”
凛子颊边一红,咬唇道:“你第一次带我上来的时候为什么不抓我?费这么大的周折,你不累吗?”
虞绍珩笑道:“傻丫头,那么多人都看见是我把你带走的,回头你们领馆报了案,不跟我要人吗?”
凛子冷笑道:“……难道现在他们就不会查到你吗?”
虞绍珩摇了摇头,“我的车那么扎眼,你们领馆的卫兵一定都看见了。回头查起来,你们的人会知道昨晚我送你回去之后,你接了一个关西口音的电话,然后就一个人来了帝国饭店——昨晚的展会上有不少你的同乡,风流多情的凛子小姐‘他乡遇故知’也是件很寻常的事吧。
再者,你都说了,我是虞浩霆的儿子,你们又怎么会为了一个身份可疑的三等秘书,来搅扰我?”
凛子回想着昨晚的事,越听心中寒意越重,他诸般做作原来竟是这样的处心积虑,引诱自己飞蛾扑火,“你真是个残忍的人,你为什么要……” 她宁愿他直接抓住她义正词严地审讯一番,也不愿意被这样戏弄和羞辱。
“那是你还没有碰上真正残忍的人。”虞绍珩垂眸一笑,“我不是要假公济私,只是凛子小姐太热情,我一个朋友说,这种时候不成人之美,未免太不厚道。” 他闲闲说罢,拿起电话拨了号码,“你们过五分钟上来带人吧,审完了告诉我。”
他起身关了窗,又望了望紧抿着唇的凛子:“记住我跟你说的话,好好想想将来去哪里不容易被你们的人找到。”
眼看他要走,凛子忽然涨红了脸叫住他:“虞绍珩!” 她扭了扭已经麻木的手臂,“你至少让我把衣服穿好。”
虞绍珩蔼然笑道:“你放心,别人比我守规矩,不会把你怎么样的。”说完,从衣架上摘下军帽从容戴正,拎着自己的公文包走了出去。
凌晨的夜色最浓,空气却最清。
一城的人间烟火都被素洁的雪光压住了,惟有江岸上的梅花,透过枝上的积雪送出一脉一脉清婉的冷香。虞绍珩脱了手套丢在路边的果皮箱里,看着四下晶莹若琉璃的积雪,不由低声赞了一句:“雪的碗里,盛的是月光。”
他随着幽咽的江水慢慢踱着步子,检讨自己昨晚的言行。他终究还是心软,凛子这样的角色,并没有“善后”的必要,大约是因为提到妹妹,叫他动了怜意,又给自己找了桩麻烦。至于他和凛子这春风一度,虽然不是他的本意,但现在想来,倒有点额外的趣味:来审讯凛子的人看到他留了那么一个“现场”,一定会汇报给蔡廷初。他实在很想知道,这样的事蔡叔叔会不会一并转告给父亲,他们又会怎么看他?
但说到“假公济私”,他扪心自问,不能说一点没有。
于公,他觉得有了这么一件事,再讯问起这女孩子比较容易,事实证明,他想得没错;于私……他有些不愿意深想,却又觉得必须理清自己的心意:她皓腕轻舒解脱自己的礼服,玲珑圆润的腕子叫他蓦然想起曾经在脑海中闪过的断章——那样纤纤秀致的一双腕子,在琴弦上抹滑勾挑,该是什么样呢?
他之前迅速打消掉的念头突然在这个时候毫无征兆地浮现出来,既让他惊讶,又让他自觉龌龊,是因为他这些天一直在探听许家的情况,还是因为他这么久有交女朋友了?他觉得,有必要解决一下这个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