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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听苏眉戏谑地应道:“先生教训的是,学生受教了。”
虞绍珩也随之一笑,既而又有些怅然。
他费了这番工夫监听许兰荪,于公,自然是希望能有所“收获”,然而于私,他却又不希望那些“收获”真的到来。因为一旦他的猜测成真,这样静好的秉烛夜话就再也不会有了,今晚摆在他面前的那碗费心费力却又不甚美味的汤面也不会再有了。
06、谲云(三)
眼看着到了晌午,叶喆还是恹恹地歪在菊仙那张雕花床上,水绿的帐子撩开半幅,手边搁着一碟松瓤,他自己不磕,一粒一粒拈起来有一搭没一搭地往对面一只大白猫的身上掷。那猫只管窝在水汀边上取暖,眯缝着眼睛不爱理他,偶尔打个呵欠,才顺便冲他呲呲牙。
“樱桃,樱桃——”叶喆叫了两声没人应,嘟着嘴从床上坐起来,愣愣神,又栽了回去。
这时,只听外头楼梯上有男人硬朗的脚步声,还有樱桃那个甜脆响亮的嗓门儿,“在呢在呢!叶少爷这两天一直照顾我们生意……”
叶喆一个激灵从床上翻了起来,不会是父亲的人找他找到这儿吧?死丫头,看着伶俐,其实是个蠢材了,这不是给他上眼药吗?他正寻思对策,樱桃一打帘子,一个穿着驼色大衣的年轻人走了进来,却是虞绍珩。
叶喆一见是他,立刻松了口气:“吓了我一跳,还以为是我爸的人……”
虞绍珩脱了大衣交给樱桃,端详着叶喆笑道:“你不是正经开了病假条吗?怕什么?”
叶喆懒洋洋地从床上下来,先踱到水汀边上轻轻踹了那猫一脚,腹诽了一句“敢不理我”,才回头对虞绍珩道:“我请了病假又不在家,我爸一问就穿帮了。”
“那你在这儿躲着干嘛?”
叶喆转了转眼珠,笑道:“我来听樱桃唱大鼓啊!你找我什么事儿?”
虞绍珩慢慢看了他一遍,道:“我也是来听大鼓的。” 一时樱桃过来上茶,脸上笑出了四个酒窝:
“哎呦,看来我真是要红了!我得跟菊仙姐商量着涨点儿价钱。”
“财迷丫头!”叶喆笑骂了一句,便嚷着饿了,樱桃抿嘴一笑退出去,转身就提了个红漆食盒回来,里头四样小菜,两样细点,一盆梗米粥,端出来还冒着热气,“虞少爷,您要是还没吃饭,也将就着用点儿?”
虞绍珩点点头,陪着叶喆坐下,叶喆低头扒了几口吃的,忽然掀起眼皮觑着虞绍珩道:“你是不是找我有事儿啊?”
绍珩舀着粥,漫不经心地道:“本来我以为你是因为唐恬那丫头害了相思病,如今看你胃口这么好,我就放心了。”
叶喆闻言,狠狠嚼了几口嘴里的虾饺,面上却是不以为然:“那小油菜啊!我不喜欢她了,矫情,没意思。”
“那就好。你早跟我说,我也不用白跑这么一趟了。”
“嗯?”叶喆听着他话里有话,将信将疑地道:“你什么意思啊?”
“我上次去许先生家,听师母提起,说这位唐大小姐不死心,一定要写一篇控诉娼妓制度迫害妇女的报道出来,这几天可能还要到这边来。我怕她又碰上你——咱们也不能总在堂子里有公务啊!” 虞绍珩边说边笑,“既然你不理会她了,那就在这儿待着吧。”
叶喆听着他的话,只觉得送进嘴里的东西全然没个味道,寻思着再问点什么,却见虞绍珩跟樱桃招呼道:“樱桃姑娘,烦你赐教一段儿书听听?”
樱桃盈盈一笑,“您这话说得太客气了!”
说着,理了理身上浅黄的缎子袄,拿出月牙铜板,退到堂中站定,端足架势亮了个相:
“花明柳媚爱春光,
月朗风清爱秋凉。
年少的(那个)佳人,
她爱才子……”
樱桃扑闪着眼睛刚唱出味道,叶喆忽然搁了碗筷站起身来,对虞绍珩道:
“走了走了,路口有个新开的川菜馆子不错,我请你吃饭去。”
樱桃连忙停了唱腔,虞绍珩却坐着不动:“你怕碰上唐恬啊?”
“我怕碰上她?” 叶喆一脸的不屑,“好几天没回家了,我怕我爸找我。” 虞绍珩的目光在他面上悠悠一盼,叶喆便觉得颊边隐隐有些发热,樱桃在一旁笑道:
“可不是,你天天霸占着菊仙姐的屋子,人家还以为我们菊仙姐养了个小白脸儿呢!”
叶喆刚迈出门,忽然省起一事,赶忙对樱桃叮嘱道:“丫头,这几天灵醒点儿,要是看到上回那小油菜,盯着她啊,别出什么事儿。”
樱桃甜笑着应道:“您放心,我招呼胡老六他们小心门户。”
叶喆一听,瞪着眼睛道:“我是说别让她出什么事儿。”
樱桃咯咯直笑:“知道了。”
绍珩随着叶喆下楼,回头扫了一眼芥末墩似的樱桃,对叶喆道:“这丫头挺好的,你看不上,也赎出来啊,就算到坤书馆唱大鼓,也比待在这儿强。”
叶喆摇了摇头,转身冲樱桃吆喝了一句:“丫头,小爷给你赎身啊?”
樱桃笑吟吟地托着腮:“樱桃真谢谢您了!千万别抬举我,哪儿的日子都没这儿自在。”
叶喆跟虞绍珩撇了撇嘴,“瞧瞧,我都不怕别人嚼我的舌头,她还不乐意呢!”
虞绍珩笑而不言,出了如意楼才道:“那小油菜你真不惦记了?”
叶喆叹了口气,一脸苦相:“我惦记也没用啊,不知道怎么搞得,她看我哪儿都不顺眼,先前是嫌我,现在——我觉着她都怕我了。”
绍珩凝神听着,轻轻道:“她也未必是怕你。”
十多天了,许兰荪的事他还没听出什么异样,却听了不少唐恬跟苏眉的私房话。前日唐恬到许家,唧唧咕咕跟苏眉说了两个钟头,他回来听录音,忍不住就皱了眉,要不是为了叶喆,直接就洗掉了,可怜他还耐着性子听了半晌——好不容易苏眉问她:“那你觉得他那个人到底怎么样啊?” 唐恬哼唧了半天,才嘟哝出一句:“我也不知道。”——完全不考虑他这个“听众”的感受。
不过,仔细听下来,虞绍珩觉得,唐恬对叶喆或许并没有那么大的敌意。
唐恬面子上要强,可十八九岁的女孩子,难免多思多愁也多情;怕伤人,也怕受伤;怕犯错,也怕错过;与其说她怕叶喆,倒不如说是怕她自己:怕不能把握自己,也怕辜负了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