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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8章 048. 百子被
这栋稍有年限的商务小楼是孟家给赵孟成母亲的陪嫁。赵孟晞出嫁的时候, 孟校长就作主转给了女儿名下。
这栋楼的全部设计都是孟校长自己操刀的,所以,处处痕迹能看得出精致与旧重感。
这个里间, 整个地层是全靠榫卯木头承重的, 不是地板, 是整个地层都是木头的。所以脚步落在上面, 尤为地空且重, 顾湘整个心神像歇在鼓上, 不敢动也不肯他动。
赵孟成抱她到软塌上时, 让她看上面。
昏昏然的人还没明白, 直到他抬她下巴,指引她看天花板,啊, 尖顶的设计最顶端,是玻璃的。
三角锥的透明屋顶可以看到天空。
赵孟成告诉她, 仅仅因为他母亲想躺着看星星,看下雨。
顾湘身体与心两重悸动, 所以这栋承载着所有少女心的陪嫁品,才不能给儿子, 这是女儿的传续。
他母亲定是个极为涵养并美貌的千金小姐, 都说儿子像妈妈,也说好看的人,是上帝的作品。
顾湘拿右手食指描摹赵孟成, “很显然,赵老师一定是上帝打瞌睡的时候捏的。”
“什么意思?”他问她。
“好看是好看的,却一身臭毛病。”
他捉她不安分的指头,放到嘴里, 真真咬痛了,十指连心的那种痛。
“湘湘,答应我,以后什么事情直接跟我说好嘛?别让我猜,我们说好了,好不好?”赵孟成检讨自己,他可能三十年都这么平和地过来的,他父母对他的管教已经免疫了,耳朵痞掉了。又或者,他母亲对于他们一贯佛系,除了修个品行,自幼散养惯了,才纵得他们姐弟俩两个极端的性格。
赵孟晞是刁蛮任性,赵孟成是冷漠自我。
顾湘吟吟地笑,“喂,自己的毛病,凭什么甩锅给你母亲,渣男!”
“是孟校长自己说的,”赵孟成沿着她的指尖,一点点落吻下来,“说早知道我俩这么不争气,还不如不生落得省心。生孩子是门很大的学问,孟校长说起冷笑话来,得十分带脑子听,她说她和我父亲显然都是差生恶补的知识,去考了个60分阿弥陀佛地拿到了踩线的通知书,谁晓得,年年吊车尾,滚雪球越滚越大,这糟心的学,不上也罢!”
“你就是像你母亲!”顾湘这次十分笃定,说他噎死人的本事就是祖传的!
“你、”
毫不设防地,她的话被他撞碎了,“湘湘,从今天起,我每天给你讲一点我的过去。”
总有一天,她会全部知晓的。
“好不好?”一直隐忍的人忽而发了性,告诉她这两天他是什么感受,魂不守舍的,因为他的魂落她这里了,赵孟成突然暴戾起来,他要她还给他!
软塌的四个脚载不住冲击的力道,在木板上剐蹭着,这动静羞耻且剧烈,顾湘沉迷又害怕,骤跳的心快要蹿出来了,她求他,停下来!
赵孟成拿手去盖她的话与声音,微弱的光明里,只看得见屋顶最遥远处,有星星,在无尽下坠。
*
次日是周六,原本有个例会要去开。顾湘因为出差,可以在家里补报告给上峰。她答应十点前发过去,结果定的闹钟时间还没到,就被楼下一顿动静折腾先醒了。
是唐女士来了,来就唠叨这家里乱得能开杂货铺了。实则因为顾湘出差的行李、化妆包没收,以及昨晚她和康樱回来的路上,在便利店买了好些吃食,吃完没收拾就各自洗漱睡觉了。
顾湘睁着眼躺在床上的第一反应,幸好昨晚回来了!
不然,唐女士这突袭!
“顾香香,我们来了,外婆来看你了,差不多起来吧,八点半了!”
哪有,顾湘隔空给唐女士翻白眼,明明才八点过五分。唐女士一直这样,人家是四舍五入,她是四入五更入!
唐女士不会开车,当初顾湘满十八岁去学车,还遭到她的反对。顾文远没听她的,说你自己胆小不肯学,不能拖延闺女,告诉你,这些技能早学早安心,在城市里生活,不会开车等于没长脚!
今天她过来大包小包带了许多,还扶着个老太太。外婆已经很少愿意出门了,嫌自己腿脚硬,去哪都拖累人。
顾湘揉着迷糊的眼,见到外婆就过去撒娇,亲昵地问老太太,您怎么舍得过来的?
梦到香香了。
外婆做了个梦,梦到自己不中用了,众多孙儿里,就剩香香没着落了。老太太一大早起来惆怅也沮丧,给唐女士吓得不轻,看老母亲坐在马桶上半天没起来连忙去搀。
结果老太太说要到香香那里看看,到底是她爸给她的嫁妆。老太太要到那里给幺孙女亲自缝个百子被,怕以后想起来又没时间了。
哎呀!顾湘一听连忙拖外婆的手摸木头,乖囡囡可人儿,安慰外婆,“就是个梦!瞧把您给失落的。”
外婆不以为然,说她确实要准备的。你几个姐姐家,我都准备地,到了你,不管将来你们行什么式的婚礼,老话旧礼不能破。
老太太连要缝的百子被单和弹好的棉花胎都带来了。
这些礼数早就被新时代给革新掉了,但是外婆是个传统的老人,她觉得婚床上无论如何都得有床百子被。意义也深远。
外婆说着,又嫌弃自己的闺女,“到时候全指望你妈,她个马大哈什么都不会的!连年年端午吃的粽子都得从我这拿的主!”
顾湘平日最乐见唐女士在亲妈跟前立规矩,今天再听,倒格外地乖巧沉默了。她说明明好端端地,一大早就这么沉重,不开心!
那头,她还和赵孟成约好了,一起吃午饭。他今日要送书惠的父亲去定期体检,结束后过来接她。
他和佟家父母说好,带顾湘一起过去。
她上午行程排得还算紧。唐女士听到她中午要出去吃饭,也没所谓,说我和你外婆就在这烧点吃吃,你去忙你的。
她们越这样春风化雨般地宠惯着她,顾湘心里越不是滋味。吃早饭的工夫,犹豫再犹豫,反复再反复,仔细端详唐女士今日心情指数,搁下粥碗,“妈妈……”
顾湘向来这么会讨巧,或者是刁滑,她无论是求顾文远还是求唐女士,总之,求到人必然是卖乖向前,喊人都极为地甜,甚至发腻,“你们都缝百子被了,要不,我就告诉你件……喜事?”
*
赵孟成是十点半到的。
顾湘也是在他来的路上告诉他,我妈在这边。
她的意思是,不算正式拜会,但是也不能不进来打声招呼。因为她已经说了。
事出突然,尽管顾湘说不必买什么东西,我妈不在意这些。
但她出来迎赵孟成的时候,他后备箱里还是带了水果和鲜花,因为听她说过,唐女士自己也养了许多花。
他今日本就是休息,陪佟家父亲去医院,自然穿得素净。下车时,外套还在手上,一面看顾湘,一面穿好外套,两粒扣的西服,正式的底下一扣是不系地。
赵老师宽肩窄腰,真的穿得极为地……正。
顾湘问他,“会不会为难你啊?”
“答辩永远是没准备好的多。”赵孟成只是怪罪顾湘,太突然了,一点没准备,进去未免太失礼了。
顾湘挨到他身边抱抱他,“你信我,你们家的那些所谓礼数对于我妈来说只会嫌多,还有,不是准姑爷,她不会收你太贵重的礼的。”
赵孟成微微往后梗梗脖子,“不是准姑爷,你要我进去干嘛?”
“碰碰运气。”顾湘半吊子的玩笑口吻,因为她也紧张,更知道赵老师的紧张。
只是有些事情,越往后捎越不知道出路在哪里。
索性一切过明路,是暴风雨还是艳阳天,起码有个对策。
择日不如撞日之下,其实紧张的不仅赵顾二人,连同唐女士也跟着抓马起来。
因为他们进来,赵孟成正式与唐女士打招呼前,顾湘发现妈妈偷偷补妆了,搽口红了。
先前唐女士来这里,在东门市那里只是远远看了眼赵孟成,今日玄关口再看这个男人,唐文静私心来说,做个教书的真真屈才了。
因为整个人的气度,即便她市井粗鄙也看得出端倪,绝对是好人家养出来的。
不过话又说回来,S外这样的学校,学生非富即贵,自然老师也差不到哪里去。
赵孟成把手里的果篮与鲜花交给顾湘,正式冲唐女士颔首打招呼,先开口的话也是歉仄,因为时间仓促,也没来得及买什么,“等下次有机会,再正式到您那里拜会。”
唐女士对于他们这些官僚话或者场面话向来不受用,时常歪派顾文远,别的文化没什么长进,就这些官话如今一套一套的。
过年那会儿,唐女士说过姑爷的标准的,初步看,这个姓赵的,除了年纪超出唐女士的标准,其余好像都还达标,起码拿得出手。
尤其长相,论标致他甚至越过自家女儿了;
个头也足够地体面,叫她得足够仰着头瞧人。
“妈,……,或许我们可以进去说?”顾湘在边上实在绷不住了,紧张到窒息,脚尖抓地,忍不住出言提醒。
厅里正中间,老太太铺了块毯子在地板上,细致活地在缝被子。
那醒目的红,以及百子千孙的图样,着实骇到赵孟成了。
外婆停下手里的活,没戴助听器的缘故,听不见继而自己嗓门也大,问这是谁呀?
香香喊一般地告诉外婆,“就是给你买助听器的那个人!”
唐女士平日最最大嗓门的一个人了,今天嫌香香咋呼,让她小点声。再要他们去那边坐,赵孟成却不急,因为他要先跟外婆打招呼,进门的时候他面对唐女士多少有点吃不准喊什么,轮到老太太,简单多了,随着顾湘后面喊外婆。老太太盘腿坐在棉花胎边上,戴着副老花镜,一身的棉絮子,人老却不糊涂,瞬间明白了赵孟成是谁。
“这倒也是桩巧宗了。正巧给你们缝百子被呢。”
那头泡茶的唐女士听见了,制止老母亲,“瞎说八道什么呀!老糊涂了。”
外婆还击闺女:“你晓得什么呀!”说着把针搁头发上磨磨,继续手里的活,一边由针线在被子里穿行,一边感叹,你说我们香香疙瘩大的一个人,也到嫁人的地步了,我们怎么能不老,哎……
唐女士泡了茶,请赵孟成坐。
家里明明有那些多杯子,偏偏唐女士用了一次性的,是刻意怠慢还是随便惯了,顾湘也一时拿不准。
而有人之前好像说过,他不喜欢纸杯。
赵孟成被唐女士招呼坐下,面上不卑不亢,对于搁在手边的热茶,也不声不响地端起,意思也好礼貌也罢,他喝了,不是那种潮潮嘴边,而是真的饮一口的小心翼翼。
顾湘没说什么,但心里还是暖洋洋的。
这种形式地碰面,作为家长,尤其是丈母娘身份的,不免就是那些章程话。
多大年纪?
是不是本地人?
父母做什么的?
唐女士问得直白,赵孟成答得简略。
所以唐女士接收的信息量就是一个比香香大八岁的本地男人,父母康在都已退休的一般知识分子家庭。
还有个姐姐,出嫁了。
唐女士顺理成章地编织出一个对方家庭氛围,张口便问,“那你母亲将来会替你姐姐看孩子嘛?”
“嗯?”赵老师仿佛被触及知识盲区,一来赵孟晞那厮不生小孩天下皆知,二来孟校长怎么也不像是个愿意看孩子的人。
顾湘在边上快要背过气去了,听他们跨服聊天的缘故。
“妈,你操心这些干什么?”顾湘恨赵老师说话太隐晦,他一直这样,对于他的家庭鲜少赘述什么,别说唐女士误会了,顾湘自己也是后知后觉。
等赵孟成意识过来唐女士问这话的意图,也迁就的口吻答,“我母亲大概率不会替我们两家看孩子,也许,会补贴我们请保姆的钱吧。”
这个说辞,倒也合唐女士的意。只是下文又离谱了,“孩子还是自己带比较好,有些老的去强小两口的主,这种就实在没必要。”唐女士说他们街坊里常有,四个老的过一个小的,去个医院罢,都像去春游,一家子,像什么话!
赵孟成只当在听笑话,最后四两拨千斤地保证,“我父母都还蛮不爱操心的。”
唐文静只觉得他说话还算和煦,起码性情看上去还不错,倒也不是那种温吞,是见过世面但知道说话得分人的那种灵巧世故。
“我们香香被我和她爸惯坏了,脾气大、人也娇纵,我对于家庭门第过高的是不肯的,瞧不上我们还是小事,瞧不上我闺女那我不答应。我辛辛苦苦养到这么大的姑娘不是送到男方家去被嫌弃的;当然,太一般的家庭也不行,在我们手里没为柴米油盐焦过心思,嫁人了反倒过得不如做姑娘的时候,那这辈子更没指望了。今天香香冷不丁地才说实话,说和你来往,我其余地也不过早声张,来者也是客,不好过分严苛。希望你明白,家庭社会关系乱且会拖累你们后腿的、父母不健在的、当真到谈婚论嫁拿不出房子车子的,在我这里是不会同意的。”
唐女士一番话是交底也是下马威,她管不住女儿谈恋爱,但是当真结婚,过不了她这关,谁也别想承认是她女婿。
手边纸杯的绿茶过了最佳饮味时机,茶色开始褪,先前是清绿,眼下是浊暗的。
赵孟成沉着地附和唐女士的话,甚至是赞同,每一个字都是在为子女谋深远。换他,他也是,我的女儿嫁人,自然要锦上添花烈火烹油,不如意不顺遂,试问图什么?
第一次初照面,点到为止的机锋。
唐女士知道他们中午有别的安排,也就顺水推舟地说,不留赵老师吃午饭了。
而外婆那床百子被也缝好了,唐文静喊顾湘到边上说话,老太太就招手赵孟成过来,问他这被子你喜欢嘛?
赵孟成:“嗯,鲜艳喜庆,是喜宴该有的样子。”
“你喜欢就好。”
*
那头唐文静问香香,中午和谁吃饭?“你见过他父母嘛?”
顾湘摇头,“是他的意思,先见见你们。他父母后说。”
看唐女士略微沉默,香香打蛇随棍上,“妈,你觉得他怎么样?”
“……这么大年纪不结婚的男人未必可靠。”
顾湘心上不免咯噔一下,但又不能现在告诉,其实他是结过婚的。。。
顾湘觉得自己在玩扫雷游戏,惊险又必须步步为营,“也就是说,抛开这个疑点,您勉强还是同意的?”
“改天见见你爸再说,他和我看人的角度不同,男人看男人也更准投些。”
顾文远,顾湘心想,早就见过了,他能看出什么来。换言之,赵孟成这个狗贼能有什么心虚的东西写在脸上或者揣在手里,等你们看见。
“香香,你和他……”唐女士问了个老母亲都会问,但也十有八九知道答案明知故问的事。
顾湘毫不忸怩,“妈,我都26周岁了,和男人交往那啥不是很正常嘛……”
老母亲很生气,生气白菜逃不过被猪拱的命,“滚吧,我看你在这个家也待不住了,所以老话说,女儿是给别人家养的。”
“谁说的,我始终是我呀,我姓顾,这一点永远变不了呀。”
唐女士依旧不开心,他们一道出门的时候,都一直待在厨房,还是赵孟成亲自走过来跟她道别的,说今日的饭局是招待他恩师的,贸然请您与外婆过去,估计您会不自在,改日他再单独请,请您及湘湘父亲。
一年后,香香出嫁那天,赵孟成也是这样,众人在婚礼的喜悦里亦步亦趋。只有他,接走香香前,亲自单独拜别了岳母,保证湘湘和从前在家一样的自在顺遂。
眼下,他的言语里,很清楚地表明,他明白顾湘父母分开的状态。正式庄重地分别尊重他们,唐文静无声端详这个男人,饶是她在闺女面前没松口,但实则他确实有让人挑不出毛病的气场。
唯一可以挑刺地,大概就是香香不定降得住他。
这个降也是难字决,降得住未必就是件好事;
降不住也是夹生饭难咽。
说来说去,从来只有对的人,没有对的婚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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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屋里出来,赵孟成迟迟没言语。
自顾自从后座上拿出一个礼袋,说是给顾湘的礼物,“俗是俗了点,一直想给你买点什么,又不知道买什么。”
最后还是套路得人心罢,他送了个包,防尘袋下,顾湘怪他,你该先问问我的,这款我已经有了。
赵老师:“那旧的先放放,从今以后只背我买的。”
什么鬼,这是什么沙雕霸总发言,顾湘好笑地问他,“你怎么了?”
赵孟成拉着她的手,要她上车,各自坐回车里,他问她,“你母亲要是不同意,湘湘,你会怎么做?”
是的,今日的会面,看似进了一步,实则还在原地踏步,他晓得症结在哪里。
顾湘尽管嬉皮笑脸,但不无认真地告诉他,“赵孟成,不被父母祝福的婚姻是很唏嘘的,我不想那样……”她吓唬他,“如果我妈死活不同意,我也只能放弃了。。。”
赵孟成闻言来拨她的脸,逼着她看着自己,显然顾湘这样的回答他不满意。于是,出口的话也置气起来:
“湘湘,那床百子被要是给别的男人盖了,我就……”
“你就怎么样?”
“我就去抢亲!”赵孟成一边撂狠话,一边拨档开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