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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7章 027. 想象
许是太困了, 逼仄的一张行军床上,顾湘昏昏沉沉地睡了过去。
窸窣间,她听闻床头有脚步声, 以为赵孟成回来了。扭头过来, 睁开眼, 是当值的池医生。赵临走前央托他, 替他看着点, 看着吊着的水和躺着的人。
池医生一身白袍, 巡顾了下, 没有多言, 看顾湘困意正盛,安抚她,“你睡吧, 我替你看着。”
“赵孟成他说去哪了吗?”
“放心,他肯定回来的。”池医生揶揄顾湘, 说热恋的男女果然一分钟都舍不得分开。
顾湘烧得嘴里喉咙里沙砾般地干,应付池医生的玩笑, “我们不是。”
“不是什么?”
“……”不是热恋男女。
池医生三十开外的年纪,中等个头, 中等长相, 但给人足够的城府与踏实,他告诉顾湘,“赵孟成是个最躲懒的人, 他能大半夜来殷勤照顾一个女生,对我们的取笑也听之任之,再明白不过的一个案子了。”
是的,旁观者从来清醒, 当局者向来……执迷。
*
顾湘第二遭醒过来,是被“冰”醒的。冷手、冷胶体的什么东西,贴在她的额头上。
迷迷糊糊间,她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侧坐在晕开的光圈里,让她别动。
“好冰。”顾湘感叹了声。
是退热贴。赵孟成给她额头上贴了块退热贴,手上在拆一个黄.色小纸盒,看上去是药,“还难受吗,先起来吃个药。”医生有开抗生素的药,他手里的是额外的,他出去买的。
“你出去买药了?”顾湘长发散着,一并说,就着他的手,被他轻轻扽了起身,坐靠在床头。
他自顾自拆手里的包装,从锡箔纸上扣出一个比火柴棍稍稍粗一点的小瓶体,里面装着十颗菜籽大小的黑色药丸,赵孟成要顾湘张嘴,
“这是什么?”
“六神丸,治扁桃体发炎很有效的。”
“六什么丸,那不是男人吃的药嘛?”顾湘觉得好乌龙。
赵老师无端一声叹,“你说的那是六味地黄丸……”
“它们不是一个药?”
赵某人:“你很懂?”
“……也不是很……”嘻嘻,床上的人连忙转话题,“一定要吃嘛,看上去好苦的样子。”
“张嘴。”赵孟成告诉她,他打小就吃这种药,很有效。
顾湘嘴里被他倒进好几颗黑菜籽般的小药丸,然后吞了口温水,勉强咽下去了,“好吧,看在赵老师三十年的临床效果上,我信你。”
某人被她逗笑了,“你生下来就吃药啦?”他难得好脾气地纠正,眉眼笃定,也就十来年吧,“十来年的临床效果。”他顺着她的玩笑自嘲。
二人相视一笑,顾湘昏昏然之间,他再问她,“苦吗?”
“也还好。”顾湘砸吧了一下嘴巴,药太小,被一口温水冲下去,没什么感觉。这个药倒是可可爱爱,比那些西药胶囊强多了。
“既这么说,那么我买的古早罐头是派不上用偿了。”
“?”
赵孟成原本以为门诊药房里有他要的药,结果空空如也,他又开车出去找药房,前两家库存只有人工麝香的,他又坚持要买天然麝香的那种。这才耽误了些时间,至于顾湘说的那种罐头,他当然吃过,只是大半夜想买却很难找,兜了一圈无功而返。
结果在住院楼楼下的小店里却问到了,大抵,“医院像你这种怀旧的人很多,所以老板把握住了商机。”
赵孟成从马甲袋里翻出一个玻璃瓶,当真是一瓶桔子罐头,他问她,“想吃吗?”
顾湘没有第一时间回应他吃不吃这个问题,而是很认真地问他,“你干嘛要这么听我的话?”
赵孟成身上的毛衣是件套头圆领的藏青色羊毛衫,他总是能把最冷最素的衣服穿出个人特色,还让他的年纪成个迷。
顾湘细细端详他,突然明白了他口中与他前妻十年的羁绊,这样的男人,口是心非极了,温柔刀的典范。有些花把式的男人是说得多做得少,他是说得少行动得多,还一句情话没有,挤兑你像挤兑自家的小孩。
他像一个父亲,口口声声地嫌弃你,但一扭头,你说的每一桩每一件又都替你办到!
顾湘好像忘记跟他说了,我很吃这套,所以你最好不要轻易这么做。
出口的话,又变任性了,她问他,“你对你前妻,从前也是这么细致的吗?”
过去的事总要过去,回忆区别于现在,就是毫无力量。你此时此刻可以很清楚地感受握紧拳头是怎样的力道,而回忆里你如何歇斯底里、如何拼命地够那终点线的声嘶力竭,全没了具体的感知。
赵孟成把那罐头翻了个,拍了拍底部,然后旋过来,轻而易举地打开了盖子,甜丝丝的味道飘出来,他递到顾湘面前,“喝一点。”
“回答我。”顾湘一把夺过杯子,随手搁置到床边的凳子上。
“所以是介意了,才生病了也不屑告诉我。”
一句话再一次成功招惹到她的眼泪,“明明是你,你三天都没有给我打电话。”
“顾湘,我不想影响你的判断。”
“那么你来干嘛,你为我殷勤这一圈干嘛,你总是这样,其实最坏的就是你。你总是在我快要熄灭的时候,拼命地来复燃我。”
顾湘一边哭,一边拿扎着针的手揩眼泪。赵孟成看到了,提醒她,也摁下她的手,“会回血的!”
“我回我的血,关你什么事!”
她说话极为地冲,赵孟成扣住她手腕的力道也不禁加重了几分。
随即,批评自己的口吻,“我是不该来,还是不该去买?”
垂眸的顾湘,忽地抬起头来,挪到他跟前、膝边,轻轻地问他,也要挟他,“赵孟成,我和你前妻像吗?”
“为什么这么问?”
“万一你把我当她的替身啊。”
“如果是替身,那么我为什么不干脆回头找原版?”
听清这句话,顾湘气到本能地抓起他的手就来咬,当真狠狠地咬了一口,当事人无动于衷。这个人太可恶了,她要的答案不是这样的,你是你,她是她。
“那你今天除了陪我来看病,就没有别的要跟我说嘛?”
赵孟成再一次按住她埋着针的手,二人已经四目相对,气息粘连,顾湘都拆不破他的心神,“你先把水吊完。”
“我要你说,不说的话,我就真的当什么都没发生。出了这里,你是你,我是我。”她几乎跪坐在他膝边,气色纸白,还不肯安分,
赵孟成虚空按着她手背的手,移开了,缓缓去扶她,最后落在了她的腰上,轻轻往里一扣,人几乎挨坐在他腿上,“你……”
才吐了半个字节,外面传来叩门声,池医生风一般的动作,叩了一声随即门锁一旋,格开门,
“老赵,我泡咖啡要不……要、喝?”
池医生哪想到里面这么胶着的戏码,乖乖,生着病呢,还抱在.腿.上!
老伙计之间才没有体面,有的就是落井下石,“艹,你他妈出去买什么了,我可告诉你,我这里不行啊,有闭路电视的啊!”
床上的人不等赵孟成反应过来,一把推开他,躺尸般地躺回去,拿被子盖脸。
也不管手上的针会不会滑,此时,一袋药才将要滴完。赵孟成起身站在床边,看着水滴完,换上第二袋,池医生还在,而赵孟成再想去揭床上人的被子,里面的人怎么也不肯。
赵没辙,只得轰池出去。他本人也没有第一时间回来,而是两个人在外面办公室说了会儿话。
里室不知哪个方向有扇气窗。毛玻璃外隐隐约约有滴滴答答的动静,春雨绸绸,一夜润物无声。
直到凌晨将近两点,顾湘才打完了点滴,池医生亲自给她拔的针。
先前的玩笑,他也给顾湘赔不是,“别见怪啊,我们太熟了。”
顾湘没作声,甩手掌柜地什么都没拿就要往外走,跟在后面的赵孟成替她拿着包,一面和老池再会,一面要往外走,
前头的她,扭头看他手里没有那瓶桔子罐头。什么都没说,回头去拿。
折回来的时候,她在喝那瓶罐头。赵孟成提醒她,“夜里,别贪凉,当心拉肚子。”
顾湘沉默以对,她说过的。
电梯下楼,一楼门楼处,外面已然烟雾蒙蒙。薄冥色的雨幕里,这个点依旧有人来往脚步声,空落落地,清笃笃地,仿佛能飘到天际里去。
赵孟成要她在这里等,他去把车开过来。
他迈进雨幕的那一秒,顾湘看着他的背影,心里在盘算,盘算要么我不要他了,要么就必须全全尾尾的都是我的。
所以赵孟成送她回去的路上,有人迟迟不发一言。
那瓶被她喝了三分之一的桔子罐头就搁在他的杯架上。
顾湘在用手机看邮件和写报告。
赵孟成几次和她说话,她都没理会。
问她路,她让他问导航;
问她好点没,她说又不是打的鸡血,说好就好;
问她要不要去吃点夜宵,她说不高兴,想吐……
傲娇男人干脆话赶话,“那别吐我车上。”
“没准。吐了你能把我怎么样!”顾湘一而再再而三,三到四地气死人不偿命。
她这话没讲完多长时间,赵孟成突然打了右灯,路上车况少,他变道靠边停车的速度也让人措手不及。深踩刹车急停,顾湘人被安全带扣住了,手里的手机却惯性地滑了出去。
“啊啊啊啊,赵孟成你会不会开车!”
“不太会,顾湘,我诚实地告诉你,我三十岁之前起码有两年不敢碰方向盘。”
副驾上的人一心解安全带去脚下拾手机,听他的话权当他在玩笑,继续怨怼他,“不会开就别开。”
她侧着身,手去够掉在脚下最里处的手机,头埋在变速箱边上,赵孟成轻而易举能碰到的位置。
他觉得这一幕很眼熟,就轻飘飘地告诉她,上次在他车里找她的耳环,她也是这样,不管不顾,给檀越误会了,
“误会什么?”顾湘还一头雾水。
赵孟成:“你说呢?你这么诡异地趴在我腿边。”
有人后知后觉,抑或男人开黄.腔就是这么脸不红心不跳,顾湘摸到了她的手机,起身也狠瞪他一眼,“呵,谁说正人君子不耍流氓的,他们耍起来只会更变态更无耻。”
挡风玻璃上的雨刮没停,密密的雨扑下来,再被刮掉,循环往复。车子停在前后都不着的路边上。
赵孟成回应她的话:“我什么时候说过我是正人君子?”
“你当然不是,口是心非的男人最不配当君子。”
“顾湘,我是个很懒的人,教研组每回开会,市里教育参会,我都得开夜车赶教案。年级听课周我的教学计划也没有任何想润色的地方,就平时怎么样,领导听课也就这么回事。带徒弟也是,外国教育团来访给我们周校长做陪同翻译也是,我都觉得这些事情很简单,因为只要出卖你的业务你多年来学习的杂收。”
唯独和人心打交道,赵孟成觉得也许他迟迟没合格。
“檀越有个姑姑,在我们家做保姆七八年了。她说我是被从前的感情惯坏了,惯得不会与别人相处,或者把别人对你的好都当作理所当然。姑姑说,她有个女儿也不会肯女儿和我在一起的。”
顾湘的脑回路总和别人不一样,她问他,“所以姑姑有个女儿嘛?”
“别闹,听我把话说完。”
他原本的意思是尊重顾湘的意愿,可是姑姑作为一个母亲的视角批评赵孟成,你连这点门槛都不愿磨,我为什么要放心把我女儿嫁给你与你去磨生活。
“所以,我在医院看到你趴在自己腿上那个样子,突然明白了姑姑的意思。”
“我为前几日在你家说的那番话道歉,顾湘,我不想要那个答案了。与人比起来,答案毫无意义。”
“什么意思,我不明白!”顾湘被他绕糊涂了。
“你不是问我为什么听你的话吗?”赵孟成回忆他问老板的那一幕,回忆从货架上找到她所谓的古早罐头,那一瞬间,他无疑是笑了,轻松且愉快,他告诉顾湘,“因为那么做,能想象到你的微笑。”
和你斗嘴很开心,看着你耍小聪明觉得很有趣,
知道你生病却没有第一时间想到我,很失落,
“顾湘,我既希望你快点好,也怕你的情绪如同这场高烧,过去就完了,
我还是那句话,也许你是小孩心性,过几天就不新鲜了,因为我实实在在不是个完美的人。”
口是心非的人一下子说了这么多,顾湘头一次嫌他啰嗦起来,“赵老师,你这算表白吗?”
她明明只要一句简简单单的表白。
“不,从头开始,我在追求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