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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1章 就好像,他给她做陪衬一样……
封睿的母亲姜眉芸是钢琴演奏家, 他从小学习钢琴和小提琴,却没有接触过中提琴,家里自然也没有中提琴可出借。
但是隔壁的赵家有。
姜眉芸恰好在家, 正在收拾行李, 她要去京市出差。
见儿子忽然间回来,她忍不住惊讶,以为出什么事了,忙过来询问,才得知儿子的一位老师过世了。
“那你快去借吧,我把你的小提琴拿出来。”她拍拍他肩膀, 安慰似的温声道。
封睿点带点头,连杯水都没喝就又出门去了,敲响了对面赵家的门。
从赵家出来,看着手里的琴盒, 封睿才终于松了口气。
“我要走了,赶飞机,你自己煮面或者叫外卖行不行?”姜眉芸一边找钥匙, 一边问他。
封睿嗯了声,“路上注意安全。”
“放心吧,孟荫跟我一起呢。”
姜眉芸又安慰了封睿两句, 然后推着行李箱离开了家。
偌大的屋子里只剩下封睿一个人,周遭安静到吓人,只剩下墙上的挂钟滴答滴答的走动声。
他站在阳台上出了会儿神, 然后转身回到屋里, 左右看看,弯腰拿起遥控器打开电视,然后转身走向厨房。
家里是有速食食品的, 因为父亲封云集既不会做饭,又懒得出去吃或者点外卖,所以姜眉芸给他准备了不少东西在冰箱。
封睿找了一圈,很不客气地将父亲最爱吃的手打牛肉丸和肉燕拿了出来,给自己煮了一大碗美味的肉丸汤。
他吃的时候甚至能想象得到封云集回来知道后有多生气。
不要紧,他明天又不会在家。
啧啧,吃别人的东西就是爽。
许潆心第二天早上接到封睿的电话,问她是抽空过来拿琴,还是他给她送过去。
“我在去手术室的路上,今天会很忙。”许潆心实话实说,“我可不可以中午午休的时候去找你拿?”
封睿应了声好,刚应完,她就说老师叫她了,匆匆挂断电话。
有过宫角妊娠史的产妇妊娠足月行择期剖宫产,术前检查未能明确是否再次宫角妊娠,也没有查出胎盘异常或者植入,剖腹娩出一六斤七两的男婴,Apgar评分好。
看起来一切都很平顺。
但是就在她们以为没什么事的时候,意外突然来临。
“已经十分钟了吧,胎盘怎么还没下来?”
“查一下。”
胎儿娩出后,胎盘十分钟未剥离,苏盈袖心里一凛,立刻伸手开始探查。
许潆心敏锐地感觉到,似乎这台剖宫产手术,没有预计的这么顺利,而是出现问题了。
可是问题在哪里呢?
她睁大了眼,认真看着苏盈袖的每个动作。
只见她指尖所过之处,红白一片,在那血肉之中,罪魁祸首显露真容——胎盘植入右宫角,像一个鼓囊囊的球,凸向浆膜外,有一部分已经破裂了。
这是术前没有查出来的意外情况,在术中才明确诊断,并且发现子宫破裂,大出血。
虽然准备不够充分,但在场的产科医生和麻醉科医生依旧迅速做出了决断。
“潆心,去外面跟产妇家属沟通情况,立刻签署手术同意书!”
“宋宁,把备好的血给她用上!”
许潆心应了声是,匆忙从手术台下来,快步走向手术的大门,只用脚尖轻轻一碰感应器,大门便向两边徐徐打开。
“陈秀家属,陈秀家属在吗?”
“在,在!医生,怎么样了?”
“生的是儿子,不过产妇现在……”
喜悦的表情还未来得及在家属脸上挂上,就被意外情况吓得有点慌了手脚。
等许潆心再次返回手术室,告知苏盈袖手术同意书已经签好,准备工作也已经完成,产妇的右侧宫角及胎盘很快被切除,然后进行缝合修补。
从手术室回病房的路上,苏盈袖的心情不错,慢吞吞地考校着学生的知识掌握情况。
“宫角妊娠是胚囊植入子宫角部,向宫腔内生长,属于异位妊娠吗?”
许潆心想了想,摇摇头,“严格来讲不属于。”
苏盈袖笑着嗯了声,然后追问:“为什么?”
“因为没有达到间质部。”
苏盈袖满意地点点头,“大多数的宫角妊娠会在三个月内发生自然流产,或者宫角部破裂,像这个患者这样怀到足月,术前还没查出来的,很少见,你觉得这个病例带给你什么思考?”
许潆心被问得愣了愣,抿着唇想了一下,然后道:“提高超声技术,加强术前诊断?”
苏盈袖闻言笑出声来,搭着她的肩膀连连点头说对,“就是这样,都怪超声科的技术不好!”
“吓死我了,什么准备都没有,要不是搞得快,还要出更多的血!”
手术结束,产妇的最终临床诊断又增加了两个,胎盘植入和子宫破裂。
忙到中午才将术后病程记录都写完,匆匆吃过午饭,许潆心给封睿发信息,问他现在是不是有空。
“上来吧,我在办公室等你。”
收到封睿的回复,许潆心跟在一旁玩手机游戏的张凌兰说了声,起身脚步轻盈地离开了办公室。
“笃笃笃——”
“师兄,我来啦。”
听见敲门声,封睿抬眼看过去,看见她穿着洗手服的身影出现在门口,忍不住牵动嘴角笑了笑,“下午还有手术?”
许潆心点点头,然后问道:“琴呢?”
“在这里,你先试试,看看趁不趁手。”封睿一面应,一面起身走到办公室后面的柜子旁边,提过来一个黑色的琴盒。
许潆心将桌面上的空白化验单、粘贴单、医嘱单之类的东西都收起来放到一边,然后接过封睿手里的琴盒,放到桌面上,双手轻轻一按扣子,就打开了琴盒。
琴盒里躺着一把闪烁着低调光华的老琴,许潆心只看一眼,就能感觉出这把琴价值不菲。
封睿告诉她:“这是赵奶奶当年从欧洲一位很有名的制琴师那里带回来的,是一把顶尖的工作室琴,但是不知道合不合你尺寸,试试看。”
小提琴和大提琴的大小是有定式的,但中提琴却不是,至今仍有不少大小不同的中提琴,因此在选择中提琴时,尺寸适合非常重要。
要和身高手臂相匹配,比如个子小、手小胳膊短的人,就不适合选择大的琴。
许潆心自己的琴,是当时母亲带她特地去京市挑回来的,花了两万多块,试了很多把以后才挑中的,因此她格外爱惜。
她先是检查了一下琴盒里的东西,确定都齐全之后,小心地取出躺在盒子里的琴,然后取出琴弓。
这是一把16英寸的成年琴,许潆心用手指拨动琴弦,低沉柔和的声音从共鸣箱传出,“do——”
“我……”许潆心犹豫了一下,快速的扫了一眼办公室里的其他人,“真要在这里试吗?要不然去更衣室或者楼梯间?”
封睿想了想,刚要点头,就听见一位师妹道:“别啊,师姐,就在这里试嘛,给我们来一曲?”
许潆心又看向了封睿。
“……就在这儿吧。”封睿冲她点点头。
“那就献丑了。”
她笑笑,将手的琴和弓举起,只是轻轻一动,便是流水般柔和温婉的乐声倾泻而出。
旋律精致优美,又有种淡淡的哀伤。
是比利时著名小提琴家、作曲家亨利·维厄当的中提琴曲《悲歌》。
封睿在她的对面坐下,微微抬着脸,认真地注视着她的脸,看着她眼睫低垂沉醉在乐曲中的模样,忍不住嘴角一翘,心情好了起来。
曲声悠扬,弥漫着淡淡的悲凉,然后渐渐走远。
五六分钟的时间里,封睿想起了许多从前的事,他想起来他们曾经一起登上舞台的时光,还有那些在一起的人。
有的已经远走,有的还在这里,天大地大,各有归处。
一时间他又想到,这首《悲歌》其实应该用钢琴来和,叮叮咚咚,让钢琴给它做陪衬。
就好像,他给她做陪衬一样。
“哇——好好听——”
“师姐好厉害!”
一曲终了,伴随着掌声的,还有大家的称赞,许潆心听了有点不好意思,连忙摇摇头。
“师兄更厉害,他的钢琴和小提琴特别棒。”
封睿笑了声,刚想问她用着习不习惯,就听见门口传来舒檀的声音,“是么,今年的年会要是没你俩的节目我不看嗷。”
“……幸好过年的时候我出科了。”封睿啧了声,没忍住,吐槽了一句。
舒檀被他噎了一下,哼声道:“你去了下个科我也能告诉他们,让你出节目!”
封睿:“……”倒也不必这样互相伤害吧:)
许潆心看看他,抿着唇笑笑,安慰道:“不要紧的,万一值班呢?值班的话就去不了了。”
封睿:“……”那我还是选择表演节目吧。
等许潆心低头小心翼翼地把琴放回琴盒里,他才问道:“趁不趁手?不趁手的话我再回去找人借一把。”
“合适的,我也用16寸的琴。”许潆心低头摸了摸琴盒,抬眼笑着应道。
又问他:“咱们需要排练么?是只有弦乐演奏,还是也有人唱?”
“常方和周明合唱。”封睿应道。
这两位师兄师姐是乐团的男女高音,许潆心点点头。
然后忽然又想起重要的一点,“那你呢,师兄,你是小提琴还是钢琴?”
“小提琴。”顿了顿,他又道,“忘了告诉你,这次你是首席中提琴了。”
许潆心愣了愣,有点错愕地看着他,“……其他人没有拉中提琴的么?”
“加上你,才四个,还是从学校叫来的师弟师妹。”
她听完就哦了一声,那她是大师姐,轮也轮到她当一回首席了。
封睿接着告诉她周五晚上去排练,“到时候下班等我一起回学校,这两天你先自己练练。”
她点点头,将琴盒抱在怀里,同他道别要回科室。
刚走到门口,就看见一位师弟飞快地和她擦肩而过,冲进办公室来,对封睿道:“师兄,你那个16床,又来找你了!”
她以为是患者要了解自己的情况,没当回事,继续往外走。
刚走出办公室门口,就看见一个穿着黑色连衣裙,留着黑长直的年轻女郎迎面走来,腰肢款摆,带来一阵幽幽的香风。
再继续走了几步,就和她擦肩而过。
接着听见她的声音传来,“封医生,我有事想找你,不知道方便么?”
哦,这个就是刚才说的要找封睿的患者啊。
许潆心有点好奇地回头看了一眼,只看到对方的背影,她的视线停顿了一秒,又回过头来,抱着琴盒从楼梯下去了。
这边被16床的龙小姐点到的封睿觉得很无语,他皱着眉头,问道:“您有什么事吗?”
“我……”
“如果是对病情有疑惑,可以找舒医生。”对方刚开口,封睿就立刻打断道。
“……封医生,真的不能给个联系方式么?”
她一面问,一面低头看着面前的地板,然后抬眼小心翼翼地看他一眼,又立刻低头。
一副小心翼翼、委委屈屈的模样。
封睿觉得腻歪极了,他生平最讨厌这种没眼色又黏黏糊糊的人。
“医院有规定,希望您能理解,如果有需要咨询的问题,可以拨打科室的办公电话。”
他的声音非常冷淡,公事公办,说完就低头继续写病历了。
办公室里所有人都没有出声,安静得出奇,直到这位龙小姐自己熬不住了离开,才有人噗嗤一声笑出来。
“师兄,你也真是倒霉,希望她不是那种一根筋的人,否则到时候再来缠着你,就坏了。”
“……不至于吧?”
“万一呢,我看明星私生也觉得不至于呢,更何况如果真的很喜欢一个人,有的人就是会偏激的,总之小心吧。”
封睿闻言叹口气,点头朝提醒他的师妹道了声谢。
这时舒檀才从休息室过来,看着封睿啧了声,“幸好你刚才还有点良心,没真把我叫过来。”
封睿无语地摇摇头,没怎么把这件事放在心上。
而是想象起周六的追悼会来。
“time to say goodbye (con te partiro),paesi che non ho mai,veduto e vissuto con te……”
当《告别时刻》的歌声响起,略带伤感又突然激昂的旋律,既是送别,又是祝福。
希望远走的人一路顺风。
希望留下的人走出阴霾,重拾顺遂的生活。
或许这也是陈老师希望的。
黑衣黑裙,琴弓起落,这是许潆心习琴生涯迄今为止最为特殊的一次表演。
在追悼会上送别一位尊敬的老师,一位长辈。
恍惚之间,她像是回到了以前还在学校的时候,一切都还那么熟悉,可是再一眨眼,就看到了满目黑白。
耳边有呜呜咽咽传来。
追悼会结束,应该是去吃饭,许潆心和封睿都没什么胃口,沉默地坐在人群里,往窗外一看。
下雨了。
深秋的雨,裹挟着寒意,突然降临这座城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