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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章 为什么不高兴?……
图书馆偶遇的那个周末之后, 不管是许潆心还是封睿,在七月份接下来的时间里,都不再拥有完整的周末。
神内科六个副主任医师值二线班, 值班日排得比住院医和主治还多, 连向来温和不爱说话的江苏和都忍不住吐槽:
“好歹人家十二个人,混着来排班,也就一个月三次班,咱们居然还多两次!”
对此,许英培觉得还是他们人手太充足了,“咱们科是不是改改, 让张明他们这些高年资主治也上二线班算了,别都挤在一线啊,钱少事多。”
“你跟主任提一下呗。”有同事建议她道,毕竟她跟杜主任的关系还比别人更多了一层, 好说话。
许英培看一眼办公室里的同事,“那也得大家都同意,我才好去说啊, 要不然岂不是得罪人?”
她话音刚落,就有人大声说没意见,更多的人是无所谓, 反正班都是要上的,白天收病人的虽然是值班医生,但如果忙不过来, 也是谁有空谁去收。
这件事和许潆心和封睿关系不大, 毕竟他们也就在这个科室待三个月而已。
他们更关心什么时候发钱。
在容城的各大医院,规培医生三年的补助金金额基本呈阶梯递进,基本是第一年每个月到手四千多, 第二年五千多,第三年就能拿到七千多,以年度考核成绩升级标准①。
这笔钱一部分是国家给的,一部分是地方补贴的。
所以各地区规培生待遇不同,经济发达地区如容城,规培生每个月能拿到不少,但还有大部分地区的规培只能拿到每月一两千的补贴,苦哈哈的熬到结业。
这个月是许潆心第三年规培的第一个月,她有点兴奋,感觉自己马上要发财了。
可是封睿残忍地打破了她的幻想,“清醒一点,这个月你还是领第二档的,下个月才能领第三档。”
许潆心怔了一下,旋即明白了过来,顿时郁闷到趴在桌子上,长长的叹了口气。
小姚凑过来安慰她:“师姐你想想好的,我们实习生不仅没钱拿,还得交钱给医院。”
幸福都是对比出来的,她这么一说许潆心登时就不那么难过了。
直起腰来拍拍小师妹的肩膀,“等师姐发工资了,请你吃糖水。”
“好好好,谢谢师姐,师姐最好了!”
看着这俩你来我往的腻歪样,封睿忍不住冷哼一声,板着脸别过头,不再看她们。
哼,他没不高兴。
时间就这样飞快地流逝着,等到新一届规培生已经签完合同开始岗前培训,时间已经是七月下旬。
医院的病人都轮换了一遍,像放在同一个病房的两个因为房事过度激烈引起脑梗的病人,许英培管的女病人在手术一天后就已经能动了,现在已经出院回家休养。
而张丹管的那个男病人就没这么好运气了,错过了最佳治疗时机,现在只能坚持康复锻炼,至今左侧下肢仅能抬举,走是不能走的。
周二上午,张丹出门诊去了,许潆心查完房之后,护士却忽然来告知:“小许医生,27床家属要找张医生。”
许潆心应了声知道了,心里却在嘀咕,刚才查房的时候不是说了张医生去门诊了么,怎么这会儿又要找人?
但病人的要求不能置之不理,她得过去跟他们说一声。
于是她一边按着笔一边往病房方向走,很快找到37床所在的病室。
“你们要找张医生么?”她问了句,又解释道,“张医生今天早上出门诊去了,中午才能回来哦。”
“如果有什么事,可以先跟我说,等张医生回来了会转告他的……”
“不用了,我们等张医生回来再说。”话还没说完,就被患者的妻子打断了。
她的神色看起来十分烦躁,将手里的水杯往床头柜上使劲一放,发出嘭的声音,有水花被晃了出来。
“每天都是只有学生来看,也不知道医生是干嘛的,我给这么多钱,又不是来找学生看病的!”
“医院真的是骗钱的,每天上这些理疗有什么用!”
她突然的发难让许潆心愣了愣,在过去这些天里,她一直很少说话,只是沉着脸照顾躺在病床上的丈夫,对医生说的话也只是点头表示知道了。
包括刚才许潆心来查房的时候也是,问患者昨晚休息得怎么样,她说还好,问药还有没有,她说还有,许潆心闻言又嘱咐了两句,就离开了。
谁知道现在……
“今天张医生出门诊了,才是我来查房的,等中午张医生回来,他还会来看你们的。”许潆心连忙解释道。
对方一听,声音立刻高了起来,“那为什么别人都有主任来看?刚才主任就来看过他!”
说着手往旁边38床一指,神情特别理直气壮。
许潆心看一眼有点恼怒的38床家属,冲他们抱歉的笑笑,然后才认真解释道:“因为你们病情不一样,阿公他是新发脑出血,现在情况很不稳定,所以主任特地来看看,你们的病情相对比较平稳,现在只要做复健尽量减少后遗症就好,治疗方案非常明确,所以主任才没有过来。”
顿了顿,又道:“周五是主任大查房,到时候主任肯定会来看你们的,别担心。”
听到她这么说,患者的妻子愣了一下,脸上的表情顿了顿,不自然一闪而逝。
但她还是大声反驳道:“就算……就算主任没有空,那也不能让你一个学生来看我们啊,还有什么事就跟你说,你能有什么用,能做主吗?!”
“难道你们医院没有其他医生了吗,为什么不来看我们?!”
“问我们什么时候能出院也说不清楚,你们就是这样对待病人的吗?!”
她越说越生气的模样咄咄逼人,许潆心一时间觉得有点堵心。
是的,她是规培医生,她有带教,叫带教做老师,严格意义上来说,她还是一个在学习阶段的医生。
所以不管是她,还是她的同伴们,多多少少都会遇到同样的问题:你只是个学生而已,跟医生能一样吗?
不被患者信任,是她不管经历过多少次,都还是会觉得难过的事。
但是怀疑的人本身是没有错的,谁来了医院都希望能遇到好医生,轮科医生和专科医生,本身就很容易让人心的天平倾斜,哪怕是许潆心自己。
体检的时候人手不足,跟她说让实习护士帮她抽,她都还犹豫了一下才说出那句:“没关系啊,谁都是这样过来的。”
但是别人未必能说出,至少37床患者的妻子不能。
许潆心只能尽力安抚她道:“因为其他医生不是张医生这一组的,所以不清楚你们的病情啊,当然无法回答,而且刚才我也说了,今天是张医生出门诊,所以他要等中午回来之后才能来看你们,互相理解一下好吗?”
但患者的妻子并不想买账,“那谁理解我们啊……你们真是不负责任……”
许潆心强忍着心里的委屈和烦躁,又劝了几句,希望她能小声点,“您这样会影响到其他病人的休息……”
对方闻言眼睛一瞪,还要继续反驳,就见病房门忽然被推开,进来一个很高很壮的中年男人。
男人的脸色不怎么好看,进来就先看一眼37床的妻子,然后又转向38床那边,厉声道:“不是让你们给爸安排个单间吗,怎么住这儿?这都什么人,吵吵嚷嚷的,多影响休息,再出事怎么办?”
陪护38床的女性家属闻言应了句:“许医生说暂时没有单间了,让咱们先等等。”
“等能转单间了赶紧过去,别在这儿了,听这胡说八道别给爸再听出个脑出血来。”男人哼了声,转头看着37床的妻子,脸色很难看,“我告诉你们,我爸现在很危险,要是你们吵得他不舒服了,要你们好看!”
说完又转头看向许潆心,态度好了不少,“医生,麻烦您,要是有单间了记得通知我们,别想着给我们省钱,我就这一个亲爹。”
许潆心愣了一下,忙点点头,“好,我会转告许医生。”
“麻烦您了,我送您出去。”说着男人重新拉开了病房的门,让许潆心先出去。
出门的那一刻,许潆心下意识地回头,看见38床的老爷爷正平躺在床上扭头向门口方向看过来,牵着嘴角笑了一下,就连刚才和中年男人对话的女家属也向她笑着点了点头。
“谢谢您。”她轻声说了一句。
男人扶着门把手,笑着嗐了声,“没事,谁都是这么过来的,习惯就行了,你要加油啊小姑娘。”
许潆心的眼睛忽然就酸了,忙接连眨了几下眼睛,然后点点头,再次道谢后回了办公室。
越是靠近办公室的门,她的脚步就越快。
直到一个跨步飞快地走进办公室,差点和拿着病历夹正准备出去的封睿撞个满怀。
她着急的模样吓了封睿一跳,低头去看她,却意外看见他眼皮泛起微微的红,顿时一怔。
“……你、你这是怎么了?发生什么事了?”
“没、没什么……”许萦心回过神来,下意识便摇头否认,然后侧开身让他出去。
封睿没动,而是上下打量了她一番,本能地不信她的说辞,如果真的没事,她怎么会连笑都不笑一下?
但是许潆心并没有告诉他的意思,说完就和他擦肩而过,又回到她原来坐的位置上,继续开始写病历。
封睿将开好的医嘱送到护士站去,回来继续写今天的病程记录,可是不论如何都无法完全专注于手头的工作。
平时只要半个小时就能写完的病历今天花了四十五分钟还不止。
在这中途他数次抬头向许潆心的方向看去,只看见她沉静到面无表情的侧脸,似乎在专心工作,又好像因为什么事而闷闷不乐。
他觉得很奇怪,想到她之前还挺高兴地在想什么时候能涨工资,完全不是这副沉默的模样。
后来是……37床家属找她?不对,是找张师兄的,她去给病人解释张医生出门诊了,回来之后就这样了,所以是……
是不是在病房的时候遇到了什么不愉快的事?
封睿一边写病历,一边分神东想西想,严重拖慢工作效率,幸好本来工作也不算多,忙到中午也做完了。
吃完午饭后很多人都去休息了,办公室里很安静,封睿站在门口,看见许潆心在低头翻书,想了想,轻手轻脚地走了过去。
然后从背后拍了一下她的肩膀,小声道:“潆心,你跟我出来一下。”
许潆心一愣,回头看了他一眼,有点不明所以。
封睿冲她点点头,“出来一下,我有事跟你说。”
“……哦。”
想不到是什么事,但许潆心还是很老实地起身跟在他后面出了办公室,没有任何人发现他们都不在这里了。
走到楼梯间,高楼的风从窗口吹进来,吹动了他们的衣领和头发,许潆心停下来,仰头看着他。
“师兄,有什么事啊?”
“你今天早上……”封睿斟酌了一下自己的语气,“为什么不高兴?是不是遇到了什么事?”
许潆心又愣了一下,抬头对上他关切的目光,只看了一眼,又立刻低下了头来。
摇摇头,否认道:“没有啊,我没有不高兴。”
“撒谎。”封睿嗤笑一声,又轻又快地拍了一下她的头,“你一早上没笑过了,不是不开心,是什么?”
许潆心眨眨眼睛,想问他怎么知道自己一早上没笑过的,可是话到嘴边,又没能问出口。
封睿见她欲言又止,便又问了一遍,“……跟我说说?说完说不定就开心了呢?”
许潆心抬头望着他,犹豫许久,才终于问了一句:
“师兄,你有被别人质疑过吗?就是……不被信任,质疑你的能力?”
——————
“你被别人不信任、质疑过吗?”
许潆心抛出的问题让封睿愣了愣,盯着她看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心里有点明白她为什么半天不高兴了。
“怎么,有人对你说什么不好听的了?”他挑挑眉头,问道。
许潆心抿着唇,点点头,嗯了声。
“37床?”封睿又问道,随即又改口,“不对,他说不利索,是他老婆说的?”
许潆心又点点头,嗯了声,脖子弯了下去。
封睿从侧面看过去,看到她低头的模样,有风吹进她的白大褂里,吹得有点鼓起来,让她看起来好像有点驼背。
不知道为什么,他心里忽然想被什么砸了一下,闷闷的,有点酸胀。
他叹了口气,问道:“她说什么了?能告诉我么?”
他的语气分外柔和,与平时的温和或者冷静完全不同,许潆心扭头看了他一眼,又匆匆避开。
然后将早上在病房发生的事说给他听,一五一十,不带任何个人感情地复述,连当时在场的人说的每个字都没错漏。
封睿看着她垂下眼用平板的声线说话的模样,不知道为什么忽然又有些想笑。
于是等她说完以后,就真的噗嗤笑了声,“我怎么今天才发现你记性这么好啊?”
许潆心语气一顿,抬起头有点疑惑的看向他,“……嗯?”
封睿摇摇头,没有回答她的疑问,而是扭头将目光投向窗外的天空。
“质疑啊?有啊,很多,经常遇到。”
他回忆着过往几年的临床经历,给她举例道:“我实习的时候轮消化科,跟的师兄人很好,教我很多,差不多到月底,我快要出科的时候,他觉得要考察一下看看我学到了多少。”
“碰巧那天我们值班要收病人,来了个胃溃疡并发上消化道出血的患者,师兄带着我一起去,然后跟病人说,这是我们的实习医生,你愿意让他先给你看看吗?”
“然后病人很犹豫,啊了一声,问说医生你不给我看吗?师兄说,我给你看也可以,就是想问问你愿不愿意给他看看。”
“患者还是很犹豫,说,我是来给你看的啊,能不能你给我看?”
“其实让我看,也就是问病史和做体格检查而已,并不会让我制定他的治疗方案,而且师兄就在旁边,会及时纠正我错的地方,就这样,他也不放心,因为我只是个实习生。”
封睿是个说故事的好手,短短几段话,就将当时的情景完整呈现于许潆心面前。
然后告诉她:“他没有恶意,只是不放心,仅此而已。”
许潆心眨眨眼睛,叹了口气,有点苦恼地开口:“我知道,但还是觉得有点难过。”
“每个医生都是这样成长起来的啊,为什么……不能给年轻人一点机会,相信他们呢?”
“这个问题很好。”封睿点点头,先是肯定了她的提问,然后又道,“但是病人会觉得自己耽误不起。”
“医生毕竟和其他职业不同,我们担负着患者的健康,不能行差踏错,我们战战兢兢,患者又何尝不是,更何况很多时候年轻就意味着经验不足。”
所以会有这样的顾虑,产生不信任,实在太正常不过了。
许潆心听了又叹口气,然后抬头看向他,眼里充满了疑惑和渴求的光。
“那……师兄,我该怎么办呢?”
封睿一扭头,撞进她干净清澈的眼里,看着她似乎隐约流露出一丝依赖的脸孔,封睿忍不住心里一软。
“以前我家发生过一件事。”他再次回过头,又看向窗外流动的云彩,阳光强烈,轻易地刺破云层,让人不敢直视其光芒。
“大概是我读四年级的时候,有一次家里来了个人,说是爸爸老家的远房亲戚。”他的声音慢悠悠的,听起来像是盛夏午后的清风,宁静又舒缓,“好像是得了一种很难治的病,来容城求医。”
“我爸问了下朋友,给他介绍了一个专家,他当面说好,转头又不知道去哪里怎么打听了一下,回头说觉得这个医生不太合适,我爸好人做到底,继续给他介绍,其中有两个专家他有意向去看的,我爸不认识人家,托关系和人情帮他约好了,结果临了他又觉得不好,就没去。”
“十几年前的事了,我爸那时候还是研究所一个小兵,我妈在外地演出,回来才知道这件事,气得够呛,转头就把那个亲戚轰走了,他回去以后就开始向所有亲戚熟人说我爸不讲亲戚情分,发达了就不认亲戚,爷爷奶奶都被烦得跑来容城躲清净。”
“事情不大,但是后来我爸复盘整件事,跟我说过几句话,我始终都记得。”
他说到这里,停了下来,扭头看了眼许潆心。
见她正若有所思地听着,神色间还有一点疑惑,忍不住笑了声。
“他说,当你还弱小,是很难让人一下信服的,你必须花比预计要多几倍的功夫才能取信于他,如果你觉得这样做是必要的,那就不要抱怨对方对你的不信任,如果对方和你关系没有亲密到你心甘情愿付出这样的时间与精力,那你应该学会取舍,转而继续强大自己,等你已经强大到一定程度,就算你说天是红的,他都会毫不犹豫地说你说得对。”
“人是会很容易跟从权威的。”他叫了声许潆心的名字,“潆心,等你成了主治、副主任,甚至是主任,你说什么他们就会信什么。”
但是在那之前,你还需要努力充实自己,磨练技艺,还要学会将质疑看淡,将患者的不信任转化为向上的动力,而不是只会低落和难过。
“从医这条路,你需要用一生来走,潆心,你做好准备了吗?”
他最后的问号像箭簇一样直击许潆心的心脏。
是啊,已经是规培的最后一年,明年此时,若是顺利,她已经正式成为一个医生,她准备好了吗?
她的呼吸在这一刻经历了先是停顿,接着又猛然加快的过程,眼睛里的茫然逐渐散去,又重新恢复正常。
但是好像有什么不一样了,封睿注视着她的情绪变化,心里忽然有一股骄傲的感觉油然而生。
看,他的小师妹,是多么的聪明,一点即通。
“明白过来,不钻牛角尖了?”他笑着问了句,冲她眨眨眼。
许潆心顿时赧然,讪讪一笑,忍不住反驳道:“……我没有钻牛角尖。”
他的眉头闻言立刻抬了一下,然后煞有介事地点点头,“对,没有钻,是我说错了,所以……”
说到这里顿了顿,然后又笑起来,这次是连声音都带着笑意的,“你笑笑好不好?都一早上没笑过了。”
之前那个疑问再次浮上心头,她想问他是怎么发现她一早上没笑过的,但话到嘴边,再次失声。
最后也只是依他所言,抿着唇朝他笑笑,连眼睛都弯了起来,像两枚小小的月牙。
封睿确认她真不难过了,心里这才松口气,整个人都放松下来,抬眼看看楼梯间门口,道:“回去吧?我们出来好一会儿了,说不定会有人找。”
许潆心闻言点点头,低声应道:“那就……回去吧。”
心里未尝没有遗憾,她原本还以为可以和他多待一会儿的,毕竟这样的独处时光不易得。
“师兄。”走了两步走到门边,又停了下来,转过头来,认真地看着他,“谢谢你开导我。”
封睿看着她写满认真和感激的脸孔,笑着嗯了声,“谁叫你是我师妹呢,下次……如果还需要,也可以跟我说,有些事,说出来就不会觉得难受了。”
许潆心重重点了一下头,又朝他笑了笑,然后转身继续往病区里面走。
封睿走在她的后面,凝视着她纤秀的背影,好像又恢复了一贯以来的精气神,脚步都有点欢快,不禁笑了笑。
这样也很好,她在慢慢成长,总有一天,蒙尘的明珠也会洗净灰尘,被所有人看到她原本就有的光华。
就是……如果能在那一天到来之前就将这颗明珠据为己有,就更好了。
他刚才应该趁机和她多待一会儿的,而不是担心她和自己独处会不自在就好了,想到这里,封睿忍不住对自己叹了口气。
“师姐,你刚才去哪里啦?”刚进办公室,许潆心就被师妹小姚叫住了,“刚才32床说她的氯吡格雷就剩今天的了,让我们开药。”
许潆心哦了声,忙去找32床的病历,借机避开问她去哪里了的问题。
从护士站找到32床的病历拿回来,正好听见有人问封睿同样的问题:“师兄,刚才你去哪儿了,怎么不在?”
忍不住眼皮一跳,立刻向他看过去。
封睿也不知道是无意为之,还是故意的,眼睛一转,就看了过来,微微一笑。
许潆心顿时紧张起来,眼睛都不由自主地睁大了一圈。
见她一副做了亏心事似的模样,紧张兮兮的,忍不住嗤笑一声,然后看一眼问问题的人,“去洗手间也要告诉你?”
“那倒没有,好奇一下而已。”对方笑嘻嘻地应道,又问起别的事来。
许潆心见状忍不住呼地松了口气。
傍晚下班,许潆心刚走到电梯门前按下按键,封睿就走到了她旁边,一边看手机,一边低声无意似的道:“你等下坐我车回去?”
许潆心眨眨眼,还没来得及回答,就听见一个其他组的博士生师姐开玩笑道:“师兄你怎么不说搭我回去?”
“你也住荣和新村吗?”封睿抬眼问道。
荣和新村是他和许潆心租住的那个小区,有不少同事同学都在那边租了房子。
但他知道这位师姐不是,“那可惜了,我住学校旁边的教职工小区。”
那里也有不少教职工在别处买了房后把家属院的房子出租的,大多是本校的学生,或者备战的考研党。
封睿闻言笑了声,“潆心是恰好和我住同一个小区,顺路。”
“其实是你自己心里也想当护花使者吧?”师姐开他玩笑,揶揄地说了句。
纯属无心之言,可是二人却都听进了心里,一个是耳朵都红了还硬是装作没听到,低头看自己的手机,拼命忍着内心的羞怯。
另一个是心虚到不行还能面不改色的打哈哈,“师姐开玩笑了。”
然后电梯来了,一群人说笑着进了电梯,直到下到一楼,互相道别说明天见,许潆心和封睿都没有说一句话。
只是沉默地走向停车场,然后她看到他递过来的粉红色头盔,愣了一下。
“HelloKitty的啊?”
“是啊,我妈买的,你不喜欢这个卡通?”
许潆心眨眨眼睛,“原来是阿姨买的……”
顿了顿,又忍不住好奇,“阿姨怎么会……突然买头盔?她也要骑小电动么?”
“怎么可能,我妈连坐都不喜欢坐。”封睿扯了扯嘴唇,“这是给你买的,上次不是只有一个头盔你怕被交警抓么。”
许潆心闻言又是一怔,张张嘴,根本不知道还说什么才好。
“上车。”封睿坐上车,打起了地撑,扭头催了声。
许潆心哦哦两声,急忙将头盔戴好,然后上了车,伸手抓住了他的衣摆。
风迎面吹来,吹动了她的裙摆,也吹得他的T恤衫鼓鼓的。
他身上清爽的气息扑面而来,许潆心觉得自己有点头脑发晕。
“……你怎么对我这么好啊?”
心里的疑问竟然就这样问了出来,原本该消散在风中的,可是却偏偏被封睿听见了。
他微微侧了一下头,应道:“因为你是我……师妹啊。”
许潆心听见,许久才眨了眨眼,哦了声。
果然只是这样啊。
——————
时间眨眼就到月底,许潆心的师妹小姚很快就要出科了。
“老师,你帮我这一下这个鉴定手册啊?”她趁张丹有空,将实习鉴定册往他面前一放。
张丹愣了愣,“……诶?你就要出科啦?”
然后从口袋里一边拿出笔来写鉴定评语,一边问道:“你下个科去哪里啊?”
小姚应道:“肿瘤科。”
“哦,肿瘤科啊。”张丹一边签字一边说话,“他们科比较忙,加班比较多,习惯习惯就好了。”
说着又抬手一指封睿,“跟你封师兄取取经。”
封睿闻言顿时失笑,“这有什么经可取的,你要做的事跟现在差不了多少,就是上班早点到,七点四十到都算晚,你自己考虑吧。”
小姚闻言啊了声,有点错愕的看向一旁的许潆心,“……师姐?”
见她向自己求证,许潆心便点点头,她实习和规培第二年都轮转过肿瘤科,那滋味相当的……
“我实习是第二个月去的肿瘤科,系统什么的都还不熟练,我的带教是个八个多月的孕妇,人平时挺好的,就是对学生要求很严格,那时候她只有我一个学生,差不多十个病人。”
“什么都得我自己做,第一天上班的时候,我跟前一个月一样七点四十五左右到办公室,她已经在了,看见我的第一句话就是,你迟到了你知道吗,我吓傻了,都不敢说话……”
“然后她就告诉我,必须要在七点半之前到科室,要记录下病人的出入量、血压血糖体温,还有看检查结果,有异常的需要向她汇报,还要去病房先看看病人。”
“有一次我们收了个新病人,因为从来没有在咱们医院住过院,没有过往资料可以……参考,所以我需要对着他带来的病史资料一点点往首程上敲,打字慢也被嫌弃,被怼习惯了就好了。”
“每天就做这些事,七点半之前到办公室,查看病人,贴化验单,交班,查房,换药,写病历,收病人。”
她淡淡的说着自己在肿瘤科的实习经历,自己觉得很普通,但小姚却听得快要哭了。
“……师、师姐……肿瘤科这么可怕的吗?”
许潆心被问得懵了一下,“……可怕吗?还好吧,实习的时候都不用独立值班呢。”
后来规培,也就是去年年底,她又轮了一次肿瘤科,这次是有证人士了,上来就安排了独立值班。
结果在肿瘤科第一次独立值班就处理了一位自杀未遂的患者,把她吓够呛,一整晚都没敢合过眼,就怕这种事再来一次。
两厢对比,实习的时候真是幸福轻松得不得了。
见小姚被她的话噎得欲哭无泪,大家都忍不住笑出声来,连忙安慰道:“也没有这么可怕啦,只是你师姐当时运气不好,她们组只有她一个学生,带教又是孕晚期不敢劳累,肯定会辛苦很多的。”
封睿一面笑,一面问许潆心:“你实习的时候……跟的是张亭?”
许潆心闻言立刻抬眼看向对面,有点疑惑:“是啊,师兄你认识?”
“……我们真是缘分,跟过同一个带教。”封睿失笑着点点头,“不过我跟她的时候,她没怀孕。”
“她是挺严厉的,我那个时候同组还有个规培的师姐,天天挨训,都不敢说话,后来有个相熟的师妹私底下吐槽,觉得我们组的带教最凶。”
“师妹啊,你自求多福吧。”说着看了眼小姚。
小姚:“……”呜呜呜我现在就哭给你们看信不信?!
“哎呀,你们俩别这么坏,看把孩子吓的!”许英培这时忙拍拍桌子,安慰道,“没关系的,大家都是这么过来的,慢慢就好了。”
这根本安慰不到人,明摆着说就是这么惨的,你得习惯,得适应环境。
许潆心一听就乐了,又抬眼去看封睿,和他相视一笑。
小姚:“……”
大家正说着话,杨江从外头进来了,手里拿着一叠纸,在半空中抖了抖,“要出科的同学注意了,来示教室考操作,过期不候啊!”
说完又叫封睿,“封睿来帮忙,快点!”
封睿放下手里的病历,起身跟了上去,他一走,身后立刻跟上了一串要出科的小伙伴。
他们刚走,林护长也来了,她坐下来一边整理废纸篓里打废的病历纸,一边和大家商量道:“月底了,科室聚餐打算怎么搞?”
说到要聚餐,大家霎时间就不瞌睡了,纷纷开始提出建议,有的说要去唱歌,有的说也要去吃自助,有的建议吃完自助去唱歌……
张丹这时问了句:“聚餐什么时候啊?”
护长应道:“就这个周末呗,周五晚上或者周六周天。”
张丹闻言立刻摊手,“我退出群聊,周六值班。”
“你不去,小许不去么?”护长白他一眼,“天天帮你干这么多活,就让人家去吃一顿饭怎么了?”
张丹闻言笑了声,道:“那你们干脆周末组团去玩得了,别次次都去吃饭,有点追求行不行?”
“关键是去哪儿?”
“周边呗。”江苏和闻言附和张丹道,“上次我老婆和朋友开车去南湾海滩搞篝火晚会,好像还不错,要不然咱们也组织一次?”
“我觉得这个可以有,你们周六下午去,周日上午回来,在那边租几个小帐篷啥的,又能看日落,又能看日出,多美。”
“不用那么费事儿,有海边民宿,提前预定就行。”
护长被他们三言两语说得心动,再想想每次都是去饭店定个包厢大家吃饭喝酒,是有点无聊了。
“那就这样,暂定周六下午出发,去南湾海滩搞烧烤晚会,待会儿要去的群里报名。”
说完她就兴冲冲地走了。
护长走了没多久,考出科操作的同学们回来了,许潆心问小姚:“都考什么啦?”
“就是神经系统查体,还有问诊。”小姚一边应,一边拍着心口庆幸,“幸好平时有复习,太可怕了。”
“毕业考还有可能抽到四大穿刺其中之一哦。”许潆心提醒她,“要是轮到有相关操作的的科室,一定要好好练习,学校好像对在直属附属医院实习的同学要求略高。”
小姚大吃一惊,“……真的假的?”
许潆心耸耸肩,“不太确定,大家都这么说,我考试的时候抽到内科的腹部检查,老师还问我在哪个医院实习的。”
话音刚落,肩膀就被拍了拍,她回头一看,是封睿。
他笑眯眯地问她:“听说周末要去海边烧烤,你去不去?”
许潆心摇摇头,“不去,周六值班呢。”
封睿眨眨眼,像是这时想起来这件事似的,哦了声,“那我也不去了。”
“……为什么?”许潆心愣了一下,“你不是周五值班么?护长说是周六下午才去,你来得及的。”
封睿心说你都不去,我一个人去有什么意思,嘴上却道:“下夜班想休息休息,就不去凑热闹了,怕死。”
好像说得也对,许潆心想起来学校每年都会听说有人熬夜复习后考完试了不去休息,反而去打篮球,然后猝死的事,当即连连点头应是。
张丹就坐在旁边帮小姚改出科要交的大病历和试卷,听见封睿这句话,眼睛一转,在心里奸笑一声。
“潆心啊,要是那天不忙,你到下午就下班吧,跟他们一起去玩。”
“……呃、我夜班不在可以吗?”
“可以啊,问题不大,又不是只有我一个人在这里,去玩吧,也忙了一个月了。”
当学生的谁不爱放假啊,许潆心当即就笑起来,“好呀,谢谢老师。”
张丹笑呵呵地回了句不用谢,然后看着封睿挑挑眉,满脸促狭。
好像在说,小伙子你接下来要怎么把话圆回来啊?
封睿:“……”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已经到月底,很多患者都出院了,像37床那个男患者,因为病情平稳,只需要每天到康复科去做康复治疗,索性就让他出院回去了,张丹手里的患者比之前少了很多。
直到周六上午才新收了一个面神经炎兼偏头痛的患者。
下午四点左右,护长在群里问那位同学要坐车去南湾海滩的,请医院集合,封睿会过来接大家。
许潆心看到觉得有点奇怪,“咦,不是说师兄不去吗?”
“……嗯、可能是护长又问他了?”张丹眨眨眼,瞎编着理由,绝口不提是这货主动跟护长说他可以接送大家,才有了今天这一出。
许潆心坚持把手头的病历都写完了才走,在门诊楼外的屋檐下看到聚在一起的几个小伙伴,刚走过去打了声招呼,手机上就收到了封睿的信息。
封睿:“我到医院门口了,出来吧,潆心认得我的车@许潆心”
许潆心忙回了个好字,领着大家往外走,边走边笑着听他们说笑,没怎么说话,一如既往地安静少言。
到了门口,她左右张望了片刻,看见对面的马路边上停着一辆银灰色的宝马7系,于是指了指,“师兄在对面,我们过去吧。”
封睿隔着车窗看他们走过来了,便摇下车窗,招呼了一声:“这边。”
又抬抬下巴示意许潆心:“坐前面。”
许潆心闻言收回要去开后边车门的手,哦了声,乖巧地坐到了副驾驶的位置上。
封睿扭头看一眼她低头系安全带的模样,满意地笑了一下。
这里不能停太久,等大家都做好封睿便启动车子,在前方路口调转车头后,从手边的箱子里掏出一袋子零食来递到后面去。
又从最底下摸出个红色的盒子,顺手似的就递给许潆心,“这个给你吃。”
许潆心以为是和大家的一样的,接过来后道了声谢,然后打开盖子,看见里面满满当当的小饼干,每块饼干都是HelloKitty的,不由得愣了愣。
后座传来小伙伴吃薯片的声音,好像……和自己的不一样?
许潆心疑惑的目光转向开车的人,“师兄,这个饼干……要给大家分吗?”
封睿闻声也看了她一眼,视线落在她手里的饼干盒上,半晌才清清嗓子,低声道:“……这是我妈让我给你带的。”
“……好。”许潆心点点头,将饼干盒往自己怀里抱了抱,然后朝他笑了笑,“帮我谢谢阿姨。”
封睿应了声好,听见后边有人叫他,忍不住叹口气。
“做什么?”
“师兄,采访一下,你怎么会挑宝马7系这种车型,还是黑色的?感觉和你现在的气质不太搭啊,有点……太职场精英了。”
封睿翻了个白眼,“这是我妈给我爸换他又不开了的车,我拿来开有什么问题吗?”
“哈哈哈当然没问题,就是好奇一下而已。”
“能不能学学你们潆心师姐,你看人家好奇了吗?少见多怪。”
许潆心:“……”呃、其实只是因为我不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