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缉凶西北荒

作者:白云诗诗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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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3章 红雾

  房灵枢他在回去的车上辗转反侧, 昏沉中想起许多人——想起梁旭、想起罗晓宁、想起卢天骄、也想到他自己。

  他们同样在金川案的阴云下长大, 也许一直都明白,也许有的至死才明白。

  每个人都曾经在生命的路口见到曙光, 曾经遇见过幸福、爱情、人生的希望。

  而他们如今死的死、伤的伤, 入狱的入狱。

  这不是他们应该承受的结果, 但又偏偏是他们自己选择的道路。

  他在梦里感同身受地觉得恐惧——微博粉掉光了,全世界都嫌弃他事儿逼;邓云飞和闵文君也不理他了, 大家不愿意他再来刑侦中心了;再一回头, 别人告诉他,邹先生从五楼掉下来, 去世了。

  房灵枢在梦里惊恐得无以复加, 不知道应该怎么办, 想哭又怕更加讨人嫌,只好偷偷摸摸地吞眼泪。

  Kevin在一旁摇他:“灵枢,醒醒。”

  这梦实在太浅了,轻轻一摇就醒了。Kevin给他擦了汗:“你做噩梦了?”

  房灵枢懵了半天, 含含糊糊地说:“我是我们四个里, 最幸运的。”

  Kevin不知他说的是谁, 只把他抱在怀里:“你靠着我睡,别缩在窗户角落里。”

  房灵枢犹未脱离梦境的惊恐,他抓着Kevin的手:“你别爬五楼。”

  Kevin一头雾水,只好顺着他:“不爬,不爬。”

  房灵枢又忐忑地交待:“我不回家,我要去公安局, 我去刑侦中心。”

  这一觉睡得颠三倒四,他从公安局的沙发上惊醒,适逢邓云飞提着盒饭进来:“醒啦?邹哥给你洗苹果去了。”

  “卧槽,你们让我在这儿睡觉?!”

  “你自己不愿意回家啊,大哥你梦话真的骚。”邓云飞擦汗:“不回公安局你就要去裸奔,我擦谁都拗不过你。”

  房灵枢耳朵热了:“……我睡了多久?”

  “就一会儿啊,这不刚吃午饭吗。”邓云飞把盒饭递给他:“吃我的吧,以为你要睡到下午,我再去打一份。”

  房灵枢接过盒饭,忍不住又问:“我梦里还说啥了?”

  “别提了。”邓云飞爆笑:“总之很黄很暴力——你是压力太大了。”

  他俩这头说话,邹凯文也提着塑料袋回来了:“睡得好吗?”

  房灵枢看他一眼:“哇,爬楼英雄,下次别这么吓人了好吗?我胆都给你吓裂了。”

  Kevin只是笑,他把塑料袋放下打开:“你父亲对我真是厚待,说要给我加餐——这么多东西我怎么吃得下?云飞一起吃吧。”

  邓云飞和房灵枢都探头去看——三份加菜,红烧鸡油爆虾外带羊肉汤,还有一大盒新米饭。

  这就很过分了,海内海外还区别对待啊?!

  邓云飞琢磨着这三个菜:“小鸡炖蘑菇,招待新女婿——房队可以的。”

  最怕群众说实话,说得还忒露骨。

  两个骚人都脸上一红。

  三人围坐吃饭,房灵枢问起罗桂双的通缉情况:“有消息没有?”

  “会躲得很。”邓云飞挠头:“我们检视了曲江案当天和次日的公交监控,没发现和罗桂双面貌相近的人员,但是梁旭跟你打球的那天,倒是在307的监控上发现一个背影略像的人,也是跛足。”

  房灵枢也皱眉:“307终点站是转运站,人流量那么大,这还是无头摸鱼——市民没有举报?”

  “暂时没收到。”

  “通缉令就没人看见?”

  “我的房哥,从你发报告回来到现在,有没有四十八小时?通缉令都是连夜签发连夜贴的好吗?”邓云飞怨愤地夹起一块鸡脯肉:“你他妈是开了时间挂吧,我们过一天你过十八天。”

  房灵枢被他弄笑了:“真的,云飞,你有没有这种感觉,时间都跟稀释了一样,一天过得超级慢,就感觉做了好多事。”

  “有!”邓云飞大口吃肉:“而且也不觉得累,我感觉好像睡觉都不必要了,真特么亢奋。”

  “那就说明,你们身体到达极限了。”只有邹先生用餐斯文:“疲劳和疼痛都是身体的自然机能,这件案破掉,我建议你们至少休息一个月,这一个月里,你们一定会感受到空前绝后的疲劳。”

  邓云飞不禁咋舌:“那太可怕了,我还是别休息了,不想腰酸背痛。”

  小邓刚和女朋友分手,现在是单身狗,不仅害怕疲劳,还害怕面对分手的悲痛。

  因为案情紧急,他把原定十月的婚宴取消了,女友一怒之下撕了结婚证,跑回老家去了。

  “办你的猪头案!等你办完我再跟你离婚!”

  邓夫人怒气冲冲。

  不怪姑娘生气,小邓只怪自己不给力。这事儿他谁也没告诉,但难受还是免不了。这会儿他跟邹房二人坐在一起,倒比一个人好受许多。

  Kevin见他拈着筷子出神,礼貌性地用公筷给他布菜:“怎么了?”

  邓云飞顾左右而言他:“没有,邹哥,你这筷子使得真好,我以为你只会用刀叉。”

  Kevin不禁失笑:“我也是中国人,当然会用筷子。”

  房灵枢意外地看他,这是他头一次听邹凯文自称“中国人”,这美国佬以前可是各位国父记脑海星条旗永刻心间——邹老先生倒是很有寻根问祖的心愿,但从来没能动摇过儿子的心意。

  Kevin只是微笑。

  房灵枢想不透他的心思,于是蹭光自满:“就是,我老公什么都会。”

  小邓对着房灵枢开嘲:“哎灵枢你跟邹哥这个关系,你怎么不学学人家吃饭的仪态,你看人邹哥吃饭多文静,瞧你那反手筷子,跟叉粪似的。”

  当着Kevin的面,房灵枢要拿劲,他忍着没爆粗口,只好拿眼瞪人。

  “别瞪我,去瞪房队。”邓云飞笑道:“都房队教的,他拿筷子也是反手。”

  说起房正军,房灵枢才想起找他爸,房正军不在局里。

  “我爸呢?”

  “带梁旭去指认现场了。”

  房队长急于推进,中午就立刻审讯了梁旭,口供签字画押,他趁热打铁地带着嫌疑人去贰零七小区指认犯罪现场。

  邹凯文好奇道:“他会判多少年?”

  “不知道,要看省委省政府什么态度。”提起梁旭,房灵枢便觉心中难受:“他把整个金秋旅游节都搅黄了,如果上面要求严打重判,就会往死刑上靠。”

  往死刑靠的意思就是不至于死刑,二十五年,或者死缓。

  “我想,应该也看他犯罪事实的量刑尺度。”Kevin沉吟道:“还要看我能不能在大陆这边请到好的律师。”

  房灵枢尴尬:“你又插什么花儿?”

  Kevin耸耸肩:“要是不把他安置妥当,我怕你会一直想着他。”

  “哎呦我的妈,好酸好酸。”邓云飞实在忍不住了:“我说邹哥,我刚跟女朋友分手,你们俩撒狗粮能不能有点儿公德心?”

  这句话实在很好笑,但三个人都笑不出来。

  梁旭揭发董丽君,算是间接立功,在洪庆山向房灵枢举报,也仿佛是推进了案件的进程。

  ——但所有行为都无法向投案自首靠拢,梁旭偏偏采用了最暴力、最激烈的手段:揭发董丽君,事实是中止犯罪;举报卢世刚,事实是故意杀人;向房灵枢检举,事实是袭警并挟持人质。

  糟心得很。

  只有逮捕时他弃枪投降,加之现在配合调查,这两样倒是可以归为自首。

  不知道上面会给出什么意见,确实,如果没有好的律师团,梁旭恐怕是板上钉钉的死缓。也许唯有舆论可以救他于水火,但怎能为了让他减短刑期而鼓动民情?

  Kevin接到南京的电邮:“邹先生,考虑得怎么样?”

  娱乐圈到底是娱乐圈,天生的善于钻营,简直耳听八方——也不知郑美容哪来的神通,这头梁旭刚刚被捕,那头安龙已经拿到了消息。

  长安方面一言未发,郑总却在揣测邹先生的心思,她估摸着邹房二人都想救梁旭,于是试探性地发邮件:“要不要我们这边宣传造势一波?讨论度一高,政府的意见就会动摇,李念能联系很多大V,保证两天内锁定热搜前五,一边倒支持梁旭轻判。”

  ……这都什么鬼。

  她这是既想卖人情,又想顺便给自己艹热度,这么大的话题,不仅帮了Kevin的忙,还能直接孵化几个律师网红。

  邹凯文也问房灵枢的意思,房灵枢只是摇头。

  暴力复仇,原本就和法制建设相抵触,民意是把双刃剑,拿舆论维护梁旭,就是在打关中政府和警方的脸,也是在自毁法律的公正性。

  这把剑用不得。

  “我去找我爸,让他跟中院的院长谈谈——就算我不说,我爸和李局也会想办法在公诉阶段酌情维护。”房灵枢蹙眉道:“说到底,能不能轻判还得看他自己的表现,他审讯配合吗?”

  “不大肯说话,但认罪什么的都顺利。”

  “没说要见罗晓宁?”

  “我们问他了,他不说话。”邓云飞见气氛沉闷,就想开溜:“行了,我也吃好了,邹哥陪着你,我下午还得去临潼那边安排体检。”

  朱同彪提供了罗桂双的身体特征,公安局决定地毯式搜索,一面挨户走访,一面以免费男科体检来筛查可疑人员。

  罗桂双不一定会去,但不去的人员里,又能理出一圈儿重点对象。

  是个笨办法,但也没有更好的办法。

  房灵枢道:“你也睡一会儿,回头我跟你一起去。”

  “拉倒吧你,重伤士兵,别给我拖后腿了。”邓云飞收了垃圾:“哎哟这电灯泡当得我心累,办公室留给你俩,注意别怀孕!”

  说着,他一溜烟儿跑了。

  Kevin笑出声来:“你们警局很有活力。”

  “自己穷开心啊。”房灵枢向他身上一仰:“不然天天办案真的好蛋疼。”

  Kevin把他轻轻捉起来,放在沙发上,起身拿刀来削苹果。

  房灵枢歪在沙发上,看他轻巧利索地削着果皮,心里想起梁旭削苹果的事情——他们俩性格差别真大,梁旭是细水长流的炫技,邹凯文却是三下五除二,削得比谁都快。

  只有一点是相似的,这两人做起事来都有一股独断专横的意思,不管别人担心不担心。

  “邹叔叔,下次别那么卖命了好不好,我那时候真的很害怕,怕你摔下去。”

  Kevin不慌不忙地卷着果皮:“这就是我要批评你的地方,执行公务的时刻,你不该把战友当成情人,这分散你的注意力。”

  房灵枢无言以对,只好瘪瘪嘴。

  “不过呢,你这么担心我,让我受宠若惊,我想吻你。”

  房灵枢拿脚踢他。

  Kevin捏住他的脚:“吻一下,有苹果吃。”

  “那你吻啊。”

  Kevin向他眨眨眼:“自己提货,我不提供home delivery。”

  大骚人,房灵枢只好爬过去,亲自把KISS取货回家。

  不长也不短的一个吻,到门外经过脚步声为止,一股苹果皮的香甜气味。

  “唔,把手拿开。”Kevin道:“这会引起我冲动。”

  房灵枢红着脸,又从他身上滚下去了。

  “……晓宁的手术还好吗?”

  “刚才你就想问这个了,是吗?”Kevin片出一块果肉,递到他唇边:“不问,你不安心,问了又更加担心。”

  房灵枢含着苹果:“应该很顺利,不然你会告诉我的。”

  “是很顺利,但他仿佛天生就是昏迷体质,希望不要再度变成植物人。”Kevin摇摇头:“冯已经醒了——她是不是已经快七十岁?这个身体素质令人惊叹。”

  手术后冯翠英就立刻苏醒,她醒来之后企图假装失忆,却被专家当场揭穿。

  “真他妈好人不长命祸害遗万年。”房灵枢恨恨咬了苹果:“老不死的倒会蹦跶。”

  Kevin责备地看他一眼。

  房灵枢又把接下来的骂人话咽回去了。

  “行吧,醒了也好,赶紧恢复完了去蹲大牢,别想着保外就医。”他仍然不忿,想一想,又说:“下午我想去看看晓宁。”

  Kevin把一块大苹果塞进他嘴里:“我的公主,吃了这个苹果,你就安静睡觉。罗想见的是梁旭,并不想见你。”

  哪怕昏着也对你没兴趣。

  “……”

  瞎说什么大实话,真是扎心。房灵枢恨恨地把苹果咔嚓咬断,觉得自己是在嚼罗桂双和冯翠英。

  贰零七小区,梁旭沉默地指认他挟持董丽君的地点。

  他几乎全程没有任何废话,干警问什么,他就答什么。

  “自己说!”干警也无奈:“自己陈述犯罪事实,自己把具体方位指出来!”

  梁旭机械地指向他犯罪的地方,那里还残留着董丽君耳上的污血,身下的排泄物。

  他眼中一丝光亮也没有。

  房正军默然地盯着他,心情复杂——这就是自己当年救下的孩子,谁承想如今会走到这个地步!

  特警和武警都撤离了,只有少量民警在协助维持秩序,这根本阻挡不了群众的好奇心。

  许多市民仍然簇拥着围观嫌疑人——真的帅,跟明星一样,哇这居然是强奸犯?!看着看着,他们又疑惑起来——这不是网上那个临潼劫持案的枪手吗?

  吃瓜吃瓜,围观围观,惊叹惊叹。

  出入口被堵得水泄不通,下班的市民也得绕一大圈才能进入小区。

  无人注意到,一个男人从小区外绕进来,这男人大约是小区里的住户,手里还提着一兜香蕉。他并不跛足,也比通缉令上略瘦,并且留着一脸胡子——他慢慢地经过警察聚拢的圈子,向圈内的梁旭望了一眼,又向住宅楼走进去了。

  眼看着他的背影越来越远。

  所有人都在卖力吃瓜,没人留心他的举动——唯独梁旭是确实地与他四目相对,清楚看到他眼睛里含着嘲讽的笑意。

  房正军首先觉到不对,他是觉到梁旭的不对,因为梁旭原本平静得有如死水,一瞬间忽然青筋迸裂。

  干警还在他背后问话:“你在这里又钉了她的耳朵,是这样吗?”

  梁旭一声不响,死死地盯着不远处的住宅楼。

  房正军也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什么也没有。

  转瞬之间,梁旭忽然猛力挣开背后的两名干警,所有人都被他一声怒吼惊呆了——他远望着楼道内看不清的身影大吼出声:

  “——罗桂双!”

  房正军也惊住了,没人看清刚才发生了什么,而梁旭已经反铐双手冲出了人群,房正军一步上前扭住了他,他有如垂死的野兽,声嘶力竭地大喊:“站住!罗桂双!”

  所有事情都是一刹那,前一秒,房正军还想着扭住梁旭,而下一秒,数十年的从警经验已经触动了他身上敏锐的嗅觉,他什么也不想,转身把梁旭压在身下:

  “孩子!趴下!”

  ——他的预感是正确的,因为从三楼的阴影里,骤然连发两枚子弹,全打在房正军身上。

  刺耳的枪响令整个居民区哗然骚动,人群惊恐地互相推挤。

  民警和刑警都一拥而上,房正军用尽全力大喊:“散开!散开!对方有枪!”

  这一声是随着喷涌不断的鲜血喊出来的。

  他倒在血泊里,梁旭头上、脸上,沾满了他的鲜血。

  梁旭亦跪在地上,错愕地望着他。

  “叔叔……”

  房正军艰难呼吸,两枚子弹打穿了他的肺,他犹恐罗桂双仍在楼上伺机开枪,此时唯有梁旭在他身边。

  他吐着血沫,望向梁旭:“你不能跑……”

  他一向抽烟甚多,嗓音嘶哑,但多年奔走,身体一向强健,中气也浑厚——而此刻他每一句话都伴随着令人惊惧的杂音,每个字都夹杂着漏气一样的嘶嘶作响。

  “我不跑!叔叔!你坚持住!”梁旭被反铐双手,无法扶起房正军,此刻唯有含泪大喊:“救人!不要散开!叫救护车!他肺部穿孔!”

  “叫陈国华来……李成立来……特警支援……封锁小区……”

  “我知道!我知道!”

  房正军还想说什么,他直勾勾地看着梁旭,无数粉红色的血沫从他嘴角流下去。

  所有警察先是本能性地听从指挥,各自散开,此刻又都冲上来,一头按住梁旭,另一头扶起房正军。

  梁旭急得满头是汗:“不要动他!给我笔!你手上的笔给我!打开我手铐!”

  房正军只是倒插着眼睛去看楼上。

  “疏散群众。”他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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