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缉凶西北荒

作者:白云诗诗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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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3章 浪漫

  时值九月, 栾树的黄花在金陵城里洒下一地碎金, 他两人并肩漫步于街头,房灵枢仰望江南碧蓝的晴空, 深深感慨:“我真没想到, 罗桂双的身份样貌, 会以这样的方式水落石出。”

  “你的直觉是很准确。”Kevin也只是笑:“这算不算歪打正着?”

  “这就叫谋事在人,成事在天。人力天意, 哪一样都不可或缺。”房灵枢随手去接坠落的黄花, 栾花这样细小,在他指缝之间轻轻一跳, 又落下去了。

  邹容泽拂去肩上的落花:“你刚才不该把话说破, 那让郑总很难做。”

  房灵枢斜他一眼, 嘴角噙了薄薄的笑意:“我呢,喜欢有话明说,不喜欢别人算计你。”

  方才临别之前,房灵枢忽然问郑美容:“郑总, 你今天是特意带着朱先生过来的, 对不对?”

  郑美容的脸色微微一青, 面皮上浮起一层勉强的笑。

  “邹先生,小房警官真是聪明。”

  她回避了房灵枢,只向邹容泽谈话,言语里也改了称呼,不称“公子”,而称“先生”——这就是不再把邹容泽当做他父亲的附庸。

  这称呼里微妙的含义, 房灵枢虽然不在名利场里打滚,以他的敏慧,也能猜到一二。

  他天性不喜欢勾心斗角,如非破案需要,都是直来直去。房灵枢索性把话挑破:“你知道朱先生身上有秘密,他自己大约也跟你提过卢世刚的事情。上海那边说我们要找你,所以你带着这个大筹码过来,就是想赌一把,赌我们会不会有求于你。”

  他说得一点不错,郑美容就是在试,试邹容泽二人是否有这个聪明。无论房灵枢出手与否,朱同彪都会自行挑明身份。

  郑美容所在的安龙公司,资金短缺至极,她从接到上海电话的那一刻开始,已经谋算着要做一场破案与投资的交易。

  难怪她一直推脱见面,恐怕就是在争取时间,做朱同彪的思想工作。房灵枢相信,当夜Kevin的电话打出去,即便他们不来南京这一趟,郑美容也会带着朱同彪前来长安献宝。

  之前她一直虚张声势,是在试对方的迫切心,是压一压对方的气势,也是在观察这位盛骏的太子爷是否真材实料。

  房灵枢佩服她的心计,只是不喜欢她这样明里暗里算计邹凯文。

  话说回来,有虎将如此,难怪那位金总能够潇洒地做甩手掌柜,只顾着谈情。

  他明亮的眼睛直视于郑美容:“你来长安,主动权就在我们手上,我们来求你,就变成你的主场,对吗?”

  郑美容脸色有些尴尬,她的如意算盘被房灵枢一把扯破,准备好的说辞也说不出口了。她回头看着邹先生,期望他能管管家属,礼貌解围。

  邹容泽却并不说话,他若无其事叼着烟,向郑美容和颜悦色地笑了。

  灵枢到底是太直了,护着爱人的心也太急太傻。场面上懂事的人,不会把这种话挑破,因为挑破了大家都难看,这形同过河拆桥,是对郑美容无声的拒绝。

  不过呢,任性有任性的资本,邹容泽一言不发,就是纵容房灵枢任性地发脾气,他要郑美容明白房灵枢的分量,也要她明白,有求于人,就要有求人的诚意。

  邹凯文是个很记仇的人,郑美容和金世安的倨傲,他自己是不放在心上,但他们不把房灵枢放在眼里,这就需要一点教训。

  谈个恋爱还不能护个短,那和咸鱼有什么区别。以为只有你的金总狂宠小祖宗?谁还不是小祖宗了。

  郑美容被他笑得心下一凉。

  她脸色渐渐胀红,轻轻碰一碰鞋跟,她柔声向房灵枢道歉:“对不起,房先生,刚才我和我老板疏忽不周,对你很失礼。”

  聪明人,知道自己什么地方做错了。

  房灵枢知道她不是真心道歉,她只是向金钱低头,不过他不在意这些。房灵枢向她宽和一笑:“我们干公安的不在乎这个,郑小姐,你肯配合,我非常感激的。”

  别人硬,他也硬,别人软,他自然也就和软,郑美容这样道歉,房灵枢反而不好意思:“我不是故意难为你,我是觉得,需要帮忙,你可以直接说出来的——就像我们来找你一样。”

  他不知道的是,郑美容此刻暗暗端详他,她看惯了娱乐圈里粉雕玉琢的美人,此刻心中忽然了然盛骏的太子爷为何倾心于这样一个小警察。

  他是一种刚柔相济的清灵。虽然不算美貌,但难得他永远不卑不亢,不为任何权势所威慑,软话硬话,他都是落落大方。

  邹公子显然和她的老板不尽相同,金总裁喜欢柔花,而邹公子钟情劲草。

  他和房灵枢是相似的同类,有自己的追求,和她们这种名利场里筹谋的,永远不在一个频道。

  金銮面圣,不如贵妃枕边风,郑美容顺杆向上爬,她不求邹凯文,转而向房贵妃求告:“实不相瞒,我们公司现在资金周转不灵,手头又在拍一部大片,真的是山穷水尽。”这会儿她像个知心大姐姐:“房先生,你是邹先生的心头肉,这话我都不好意思对他明说,能不能请你美言几句,我想请盛骏给我们一笔一千万美金的投资。”

  “……”

  房灵枢被她一声“心头肉”雷得外焦里嫩,他有点傻了。

  邹容泽在后头不禁失笑——你可真是太会拍马屁了,不仅当着邹先生的面直话弯说,还狮子大开口,张口就是一千万美金。

  郑美容脸也卖了,节操也不要了,本钱下到这个份上,不血宰一笔她是不甘心的。

  而邹容泽对她“心头肉”的形容简直龙颜大悦,他不等房灵枢说话,接声便道:“给你一周时间,做好策划案,只要你的案子不出问题,我父亲就不会不同意。”

  郑美容未想这马屁拍得这么准,何止拍在马屁上,简直正中马菊花。她居然不敢置信:“一千万,邹公子……邹先生,一周就可以?”

  “因为你真的很会说话。”邹容泽笑得快意,他深深看了郑美容一眼:“再者说,安龙有你这样的能干副总,我相信你们公司未来一定蒸蒸日上。”他向郑美容伸出手:“代表盛骏,合作愉快。”

  突然大佬,房灵枢要被他们窘死了。

  “你是个好刑警,但商场上的事情,你还不太圆滑。”邹容泽微笑:“不过我的宝贝儿不用懂这些,下次可以继续这样,谁让你不高兴,你就让她难受。”

  “我哪有不高兴。”房灵枢无奈地笑:“算了,你们大佬的事情我不懂,以后也永远不想懂。”

  原本是扬眉吐气的一场胜利,房灵枢的心情却很黯淡。

  邹容泽见他神情郁郁,“还在想刚才的事?”他拉了房灵枢的手,温柔劝解:“这个行业里,谋算别人不是阴险,而是生存的本能,别怪她,她只是想给自己的公司争取更多利益。”说着,他亦回望安龙的大楼:“坚强睿智的女性,我其实很欣赏她。”

  “我又不是小肚鸡肠,她配合调查我就谢天谢地了。商业大佬对我摆个脸色有什么不对啊?”房灵枢知道邹凯文是在转移话题,他翻他一眼:“我不信你不明白。”

  “在想梁旭?”

  “就是觉得人生很不公平。”房灵枢回首远望珠江路林立的摩天大楼:“相似的脸,际遇却完全不同。”

  方才邹凯文调理了郑美容,房灵枢当然看出来了,他只是心直口快,没想到会令郑总这样窘迫。

  房灵枢心中不免歉意,于是向她开玩笑:“郑总,你说我像你们公司的一哥,真的假的?”

  郑美容扑哧一笑:“你不看电视吗?他现在挺红的。”说着,她往吧台的那头指了指:“喏,海报在那儿呢。”

  房灵枢和邹容泽都抬眼去看,一看之下,两个人都有些怔住。

  ——海报上是两个小鲜肉,典型的明星做派,不免于油头粉面的造作,两个男人搔首弄姿,造型拗得惊天动地。

  郑美容是纯属奉承,房灵枢的姿色实在远逊于那位一哥,但一哥身旁的那位长发明星,就把邹房二人都看住了。

  他是一种清冷的英俊,只是因为留着长发,所以看上去多了两份雌雄莫辨的妖艳。

  两个人不觉对望一眼,心下不约而同地想起梁旭。

  “世界真是奇妙。”邹凯文惊奇笑道:“长得像的人真多,罗桂双和吕贤德相似,这就够稀奇了,梁旭居然也会和明星长得这么像。”

  “同样的脸,谁也不比谁差,如果梁旭也是生在南京,又或者他没有那么多坎坷的遭遇,也许他会轻轻松松,做个pop star。”

  “以他的才能,做娱乐行业是屈才。”邹先生并不赞同:“灵枢,你不要觉得明星艺人很光鲜,我承认那个圈子里是有真正的艺术家,但多数人都是思想浅薄,还不如你我这份工作更有意义。”

  “噫!话说得好听!”房灵枢搡他一下:“那我问你,就刚才那个叫白杨的小明星,要是他跟我都喜欢你,你选谁呀?他长那么好看,我不信你不眼馋!”

  Kevin不以为然:“光是好看有什么用?你看他的眼睛,美则美矣,毫无内涵,一看就是什么也不懂,任人摆布的芭比而已。”

  “万一你看错了,其实他很有内涵呢?”

  “内涵或许可以积累,但要有你这种聪明的脑袋,那就实在太难了,还要加上坚强勇敢的性格——去哪儿找?”邹凯文摸摸嘴角:“这样说起来,我的眼光实在很不错。”

  房灵枢要被他恶心笑了:“你是我见过最不要脸的人。”

  “那有什么办法,你就是喜欢我。”Kevin怡然自得地插兜走他前面,他转过身来:“我的眼光很好,你的眼光可就不怎么样了——看上谁不好,非要看上一个不要脸的男人。”

  每个人对爱的选择都不同,看待人生的方式也不同。宛如随西风凋落的黄花,总有几朵被幸运地托在手心,而大多数是零落成泥。

  决定今日的,是运气,也是性格,但无论如何,梁旭的人生都走了偏路。他做医生也好,当兵也好,成为pop star也好,哪一样都好过今日的复仇逃亡。

  那就是房灵枢感到内疚的地方,也是房正军耿耿于怀的地方。

  道路是自己选的,但人生的道路不该被罪恶改写。

  “不知道梁旭是怎么看我,但我心里真的把他当做朋友。”房灵枢有些黯然:“他也许都不知道,我在他面前,真的觉得很开心。”

  Kevin的醋劲又来了:“比跟我在一起开心?”

  “不是那样。”房灵枢推他:“你是因为喜欢我,他是天性包容。”

  除了邹容泽,其他人都更喜欢开朗粗糙的房灵枢,说到底,他们接受不了爱漂亮的男人,也接受不了娇气爱哭的男人。

  而房灵枢知道,那才是他的本色。勇敢和美丽并不冲突,多愁善感和理性坚强也并不冲突。只是人往往要为自己戴上一张顺应大众的面具。

  “我让粉丝会长帮我买了长安CBD的大屏幕,滚动播出我的微博。”房灵枢望天:“但愿小白兔那些傻话,能让他这个偏执狂的哥哥迷途知返。”

  邹凯文这才明白他的用意:“这要不少钱?”

  “我的工资平时也没什么开销,不买房子又不娶媳妇,化妆品才能花几个钱。”

  “你为他操碎了心。”Kevin摇摇头:“还好,现在证据拿到了,明令通缉一出来,警方的动作总比梁旭要快。”

  “就是这点烦心,我爸去申请通缉梁旭和罗桂双,梁旭的通缉差不多已经贴满大街小巷,而罗桂双却无法通缉,因为之前我们不知道他叫什么名字,也没有他犯罪的切实证据。”

  真是可笑,被害者可以捉拿,始作俑者却无法通缉。

  “所以你的努力没有白费。”Kevin揉揉他的脑袋:“至少今天回去,我们就能下达对‘吕贤德’的通缉令。”

  有朱同彪的指认,加上罗晓宁的DNA比对,即能够确认罗桂双对吕贤德的冒名顶替,并合理怀疑他因财杀人的动机。

  “就算是这样,我们也只能以他杀害吕贤德的罪名判处死刑——连这一点都悬。”房灵枢切齿道:“我是真想给梁旭报仇,光定一项罪名难雪我心头之恨,我他妈要是法官,我判罗桂双枪毙十分钟。”

  房灵枢只想要证据,有证据,才能令罗桂双十五年来的暴行无可抵赖,只判一起杀人案当然足够他死,但房灵枢恨不得他死一万次。

  现在是希望卢世刚的忏悔记录能够给予完整的案情供述,死者已逝,他生前有过许多背德的恶行,只希望他的忏悔,能在死后为他挽回一点起码的良心。

  拨云见日,而房灵枢心中只有惴惴。

  Kevin不顾大街上人来人往,他从背后给了房灵枢一个熊抱:“会好的,宝贝儿,我们好不容易有个浪漫时间——你能不能对我笑一笑?”

  房灵枢于是觉得自己确实有点儿扫兴,他不好意思地笑了。

  他们转进街道旁的小花园里。

  北方的秋天,总是肃杀而磅礴,西风扫落叶,浩浩荡荡,从西北漫向关中。而江南的秋色可就大不一样。江南的秋天是一种余韵,春与夏是不够延续江南之繁华的,要多添一段秋——秦淮河畔,石头城下,秋色不再是荒凉的萧索,它绚烂而明净,较之盛夏,是一种轻收浅褪的风情。

  房灵枢和邹容泽都不是追求浪漫的人,发骚常有,而文心不常在。但如妆秋色在前,那柔情能够染透人心。他两个不善于文辞鼓吹,只能携手感叹:

  “好漂亮。”

  于他们而言,浪漫的时间实在太少了。房灵枢不求电影一样的苏爽情节,像金总那样为博佳人眼前笑、抛却诸侯烽火怒的纨绔多情,房灵枢不觉得羡慕,只觉得无聊。

  他所要的爱情朴素又简单,就这样并肩在落花的街道上走走,谈谈案情,就很开心了。

  大概这就是刑警的浪漫吧。

  “灵枢,刚才我向郑总介绍你是我的订婚伴侣,你好像一点都不惊讶。”

  “有什么好惊讶的,难道我当场拆你的台吗?”房灵枢的声音不由自主地微弱起来:“再说了……本来就是。”

  “喔,可我连戒指也没给过你,你不介意?”

  这求婚真是廉价又容易。

  房灵枢推开Kevin的手,从花坛里拔起一根黄蔺草,灵巧地,他把那根草打成两个环。

  邹凯文不明所以:“这是什么?”

  “戒指呀。”房灵枢把草环递给他:“邹叔叔,给你个机会,要不要把握一下?

  “什么机会?”

  房灵枢犹豫了片刻,虽然这个街心花园很僻静,但到底是大庭广众,可他这会儿忽然冲动了。

  邹容泽要是不来中国,他也许不敢有这个念头,但他漂洋过海地来了,不抓住机会还是人吗?

  房灵枢已经想好了,等金川案告破,他就辞职不干,去专心做他的网红。就像他的微博账号所写的那样,他只有一点点小愿望——破掉金川案,然后回归本心,做个娘炮小娇妻。

  卖肉松饼为生也不错。

  他的声音低到不能再低——

  “给你机会,现在求婚。”

  邹凯文愣住了。

  房灵枢涨红了脸:“就现在,你要是不干,就没下次了。”

  “……用草戒指?”

  “你懂个屁,这叫天地日月结,吸收四季精华的,可以修仙。”

  邹凯文笑出声了:“……你脑子里到底装了些什么?!”

  “快一点。”房灵枢踢他:“别下跪,光天化日的超丢人,给我戴上。”

  邹先生好笑又无奈,他和房灵枢两两对望——灵枢实在太孩子气了,这么轻率的草戒指,就把自己送给他了!

  这家伙倒是很大方,一做做一对。

  邹容泽二话不说,就地下跪,忙乱之间,他有些语无伦次:“我以,圣父、圣子、圣灵的名义起誓——”

  “什么鬼!不要封建迷信!”

  “好、好、我以我的人格起誓——”邹先生一时间忙得连腹稿都打不出,旁边已经惊动了带孩子的大妈,邹先生彬彬有礼地给人家打招呼:“女士,照顾好你的baby,下午愉快!”

  大妈善解人意地不过来,大妈好奇地远程围观。

  房灵枢要被他耻死了,他觉得自己脑子可能也进水了:“你快点说,说完赶紧溜!”

  “别害羞,也别急。”邹容泽出乎意料地镇静下来。路人迷之注视中,他认认真真地擎着两枚草指环,用不甚纯熟的中文发音清音朗韵地谈话:

  “我们出身于不同的阶层、不同的国籍,算算看,我们认识快六年了。尽管你不喜欢封建迷信,我还是感激地认为,你是上帝给予我的一份厚礼。”

  房灵枢惊恐:“不要长篇大论,你速战速决!”

  “我向你求婚,怎么能速战速决?我有千言万语想对你说。”邹凯文发骚停不下来,“我们有共同的信念,一切都合得来,不仅是soulmate,肉体上也互相合拍。”

  大妈惊呆了。

  房灵枢欲哭无泪:“这个就不用说了。”

  “我们相处三年,分开又三年,上帝考验约伯,用了六天,你和我,用了六年。爱情的信仰,说到底无非是‘你离不开我,我也离不开你’——无人能如我一般适合你,也无人能如你一般令我倾心。在这个冒失的场合里,我鲁莽地向你请求一个决不鲁莽的、终身的契约。”

  他仰起头来:“我永不背弃你,正如你永不背弃对真相的追寻——要是你答应,就让我为你戴上戒指吧!”

  稳稳地,他把两枚指环戴在两个人的无名指上,这档口他居然还有闲情逸致撩骚:“宝贝儿,接个吻好吗?”

  “吻个头!”房灵枢头也不抬,对不起啊大妈辣了你的眼睛!

  溜了溜了,他拉起这个骚公鸡就是一路狂奔,邹先生只是大叫:“你慢一点!不要奔跑!”

  长安警方今天丢人丢到江苏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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