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黑兔子
“你好好休息吧, 最近也别闹着出院了。”房正军走时, 并不让房灵枢送他:“破案还有我们,你有什么想法, 只管电话告诉我。”
亲父子, 不讲虚礼, 房灵枢只向他父亲嘱咐:“罗晓宁的奶奶,一定要严审, 第一次要传满24小时, 后面可以逐渐缩短时间。”
房正军不解他的用意:“这什么意思?”
“你不要问,只管传唤就是。”
他一直目送房正军离去, 转回头来, 恰恰迎上邹容泽的眼睛, 那眼神格外专注,微风里,很有点柔情万种的意思。
房灵枢有些不好意思:“……看我做什么?”
Kevin摸摸鼻尖:“我说了,你可能会觉得我肉麻。”
房灵枢笑着塞了耳朵:“那我就不听。”
“嗳, naughty。”Kevin追上他, 牵了他的手:“我是第一次看你实地办案, 过去都是我在教你,那都是学习,现在看起来,你比我期望得还要出色。”
现场发骚,房灵枢给他说得满脸通红:“不听了!不听了!”
邹先生偏要捉住他:“我怎么觉得刚才像是又恋爱了一次,恨不得你父亲早点离开, 让我再次跟你告白。”
“恶心!肉麻!变态!”
“唔,这里是医院,你不要这样暗示我,我不会脱衣服的。”
两人大笑起来。
Kevin攥住他的手:“真的,灵枢,你很适合这份工作。过去我们在美国,我其实一直担心你太感性,又过于善良,你仿佛只适合写推理小说,而不适合真的当警察。”他把房灵枢的指尖放在唇上:“现在看来,你天生就应当是个刑警——只是上帝给你的挑战太大了。金川案是个很难的命题。”
房灵枢回握于他,出神不语。
“在想案子?”
“你以为我一天到晚只想破案?”房灵枢笑道:“我其实是在想别的事。”
四下无人,这是工作日的上午,住院部来探视的人也不多。房灵枢索性挽住Kevin的手臂:“我在想,我爸好像不太乐意我们在一起。”
这话大出邹先生的意料,baby face这种工作狂,能在破案当口给他留一份宛转的心思,这是他确乎没有想到的。
受宠若惊,受宠若惊。
“至少在今天之前,他对我都是很友好。”Kevin苦笑:“今天他对我格外有敌意。”
“人嘛,不就是这样,你要救我,他当然感激,我现在平安无事,他怎么会愿意我跟你搞基呢?”
话说得粗俗,邹先生无奈地拍他屁股:“你总是太调皮,弄得你父亲以为是我把你教坏。”
房灵枢按住他的手:“现场猥亵,你比我好到哪儿去?”
两人笑着向前走,也不敢走快,一怕出汗,二怕牵动伤口,午后的秋光中,他们是再普通不过的散步的情侣。
“其实房先生的担忧,我很理解。”Kevin缓缓道:“你是他的独生子,对中国人来说,延续后代是很重要的课题。”
他后退几步,文雅而慎重地望向情人:“我令你为难吗?”
房灵枢歪过脑袋看他:“Kevin,你是基督徒吧?”
“唔,某种程度上的,当我想要忏悔,就会去教堂,但我不是严格的清教徒。”Kevin耸耸肩:“很多人都这样,不止是美国人,大家愧疚的时候就想起耶稣,没事的时候则追逐酒神。”
房灵枢狐狸似地看他:“喔,所以那时候你先跟我求婚,然后才上我,遵守教义是吧?”
Kevin大笑起来:“真的遵守教义,那就要等到结婚之后,可我等不了那么久。”
又是一阵微风过来,Kevin唯恐房灵枢受冷,把他揽在怀里。
“是呀,上帝既不允许同性恋,也不赞成婚前行为。”房灵枢把头靠在他肩上:“我爸爸也是一样,我的亲戚,家人,都不会祝福我们。”
Kevin不知他何以这样说,心中有些忐忑。
“可这些都跟我没关系。”房灵枢轻声道:“实话告诉你,在洛杉矶的时候,你跟我说了那些话,我当时心里想了很多事,想过我父母的意见,想过我以后要回去,但是想来想去,最后只剩一下一个念头。”
“这个男人我要了,一辈子就爱这一次。”
Kevin停住了脚。
房灵枢不敢看他,只是抓紧了他的手:“你不来中国,我可能永远不会把这个话说出来。可是前天夜里,从生到死,死而后生,我怕现在不说,以后会来不及。”
Kevin静了很久,他忽然伸手把房灵枢拉在怀里。
“灵枢,你是不是害怕?”
刚才房正军发现了,邓云飞也发现了,所有人都发现了,只是不肯说出来。
房灵枢只是轻微脑震荡,但他出现了很明显的逆行性遗忘。
在洪庆山里发生的事情,有些情节他无论如何都想不起来,之前公安局作的部署,他也记差了许多。
这是从未有过的情况,房正军和邓云飞都心中一凛——也许是梁旭那一拳所致,也许是他在车内颠簸时意外撞伤,总之对于一个博闻强记的人来说,忘记事情是极其痛苦的体验。
“暂时性的。”Kevin不说话,房灵枢自己找借口:“过段时间就好了。”
这就是他充电的理由,Kevin心想,他心里一定怕极了。
三刀刺伤,再加脑震荡,作为刑侦工作者,邹容泽理解房灵枢的心急,但作为医生,他恐怕也要严厉地说一句“你该休息。”
“或许你应该卧床静养。”Kevin踌躇道:“如果恢复不当,也许会对你的记忆力造成永久性的损害。”
“等不了。”房灵枢摇头:“梁旭等不了,死去的受害者也等不了。”
他扬起脸,祈盼地望着邹先生。
Kevin当然明白他的心思:“你是要我帮忙说话,让你父亲同意你出院办案。”
房灵枢卖萌地跟他眨眼。
“这不行。”邹先生断然拒绝:“长安警方这么多人,并不缺你一份力量。你多躺几天,也不会影响大局。”
这话说得违心,现今最了解嫌疑人的就是房灵枢,对整个案情掌握最多的也非他莫属。如果房灵枢中途休场,那就真是移山少了千斤顶了。
房灵枢不跟他争辩,只是泪眼汪汪地看他。
骚操作,嘤嘤大法,邹先生受不了。
“我的天,你不要哭。”
越说房灵枢还就哭出声了:“不嘛,你帮我嘛!”他脸也不要了,干脆放声大哭:“我就是傻了那不还有你的脑子吗!你都不帮我!”
行了,行了,邹先生投降:“好吧,只是你父亲对我的印象要跌到谷底了。”他拍拍房灵枢的屁股:“至少下午要遵医嘱,我陪你睡觉。”
房灵枢满意了,房灵枢立刻暴雨转晴:“睡个蛋,我们先回病房,我想把卢世刚死前的时间线理一理。”
邹先生只有挠头——明知道他哭是骗人的,可你还是得哄,这特么就是爱啊。
次日,房灵枢和Kevin去二楼病房探视罗晓宁——他现下被困在医院,无论警方还是院方都不同意他出院,能做的,也只有跟小白兔谈谈了。
闹人归闹人,邹先生也不是万能的。院方得了公安局的嘱咐,对房灵枢严加看管,唯恐他逃窜出院,所以今早房灵枢学乖了。他先教Kevin去外面弄了一套新衣服回来——邹凯文太高,他的衣服房灵枢没法穿。
两个人伪装成探病的亲友,完美骗过护士的监视。
“他是个智力残障,跟小孩差不多,你顺手带个小礼物给他。”
Kevin奉命照办,他没拿鲜花也没拿水果,轻轻巧巧地,他提了个吉他回来。
房灵枢惊喜万端:“这个挺好。”
Kevin笑道:“服装店旁边就是乐器店,我知道你去探视罗晓宁,一定不会以审讯的方式接触他,他是智力残障,音乐和游戏能让他降低戒心。”
房灵枢瞧瞧那把吉他,琴头上镌着Paul Reed Smith。
“……这他妈是镇店之宝吧?”房灵枢咋舌:“你是不是有奢侈品强迫症?”
这家是做电吉他出名,民谣吉他倒少见,Kevin一向是买东西不肯将就的人,房灵枢对吉他所知不多,只是单摸琴身上细腻的木料,就知道这家伙不便宜。
上万是肯定的了,只是不知是小几万还是大几万,这可真是“小礼物”。
“我说拿一把最好的,他就挑了这把给我。”Kevin自觉办事得力,他很满意:“代你送礼,当然不能有失你的身份。”
“我有什么身份?!”
“我的夫人。”Kevin理直气壮地答他。
罗晓宁见他们进来,也是一瞬间的惊喜——他不认识Kevin,但吉他显然吸引了他的目光。房灵枢笑嘻嘻地从吉他后面探出脸:“小白兔,好点了没?”
罗晓宁看见房灵枢,眼神又黯淡下去,那神色是一分一分冷下来,他闭上眼,不说话。
Kevin之前问了医生,罗晓宁是创口感染,加上受惊过度,暂时不能出院。手铐把他铐在病床上,洗漱进出都有警察看管。
房灵枢提着一袋樱桃过去:“樱桃吃不吃?又大又甜!”
小白兔不肯理他,赌气装睡。
房灵枢又撩他:“你看这个大哥帅不帅,比你梁大旭哥哥如何?”
Kevin只是笑,他走去窗边调弦。
罗晓宁闭着眼,怎么问都不动。
良久,房灵枢见他眼角流出泪来,他原本就瘦弱,缩在枕头里也不出声,只是掉泪,看着实在可怜。房灵枢不好说什么,轻手轻脚把他眼泪擦了。
罗晓宁这两天备受惊吓,警方对他的态度并不和气,院方劝阻之下才停止了审讯。他悬心梁旭安危,又得不到任何消息,因此恶恶相循,越弄越坏,面上是一点血色也没有了。
房灵枢拿樱桃逗他,他躲进被子里。
“你把哥哥打死了。”他从被子里恨恨道:“我也一起死。”
“他没死,跑掉了。”房灵枢坐下来:“我来找你,就是想让你把哥哥劝回来。”
“你骗人。”罗晓宁噙着眼泪,眼闭得更紧了:“我什么都不会说的,你打死我吧!”
“……”
这是什么智障的逻辑,你哥哥跑了,所以你什么都不说?你说点儿什么又关他屁事呢?
Kevin在窗前随手拨动琴弦,房灵枢和罗晓宁都听不出他弹的是什么调子,只是都觉得好听,是一点西部原野的风情,散漫的、又很柔情。
像无缰的骏马轻轻踏过荒原。
病房里多了一点若有若无的忧伤情绪。
“晓宁,梁旭跳车之前,你是醒着,还是昏迷?”
话问得尖锐,但房灵枢是出于一片善意,如果罗晓宁不知道自己的父亲就是凶手,那房灵枢就会永远保守这个秘密。罗晓宁伤了人,该负的责任法律不会宽宥,但他是凶手的儿子,这种良心的谴责,可有可无。
他已经是个残疾人,无谓让他多受良心的责备,更何况梁旭和他有血仇,这实在太残忍了。
罗晓宁眼睛睁开了,他不说话,眼神很警惕。
这应该是不知道,如果他知道,那他恐怕早就要寻死觅活。房灵枢在心里叹气,自己可能是真傻了,简单的逻辑推理也这么迟钝。
“你哥哥临走之前,托我照顾你。他说让Kevin把你送去美国,在那里,你会得到治疗。”
罗晓宁像只防狼的兔子,缩在被子里,疑心重重地看他。
“哥哥去哪了?”
好一会儿,他从被子里伸出半个脑袋:“你不要骗我,你骗我,还打我。”
房灵枢无奈道:“我打你是我不对,我现在跟你说的话,如有一句谎话,我立刻天打雷劈。”
他抚一抚罗晓宁印着疤痕的额头:“晓宁,你认真想想,还记不记得你爸爸叫什么名字?”
罗晓宁眨着眼睛,想了半天,他又哭了。
“别哭了,眼泪流脖子里又要感染。”房灵枢拿过纸巾,小心给他擦干眼泪:“想不起来也别着急。”
罗晓宁是真的想不起来,幸而他傻,所以也猜不出房灵枢的问题和梁旭有什么关联。如是常人,早该起疑心了。
房灵枢给他擦眼泪,他自己也伸出未铐的那只手,用力抹掉泪痕。
他胳膊上还残留着淤青,房灵枢看得分明,就手一把抓住:“这是怎么回事?警察打你了?!”
他是故意这么问,警方是不可能暴力问询的,梁旭也不会殴打罗晓宁——打人的,要么是卢世刚,要么是罗晓宁的祖母。
罗晓宁犹豫了半天,他摇摇头:“不是警察叔叔。”
“是给你钱的叔叔,还是你奶奶?”
问到“奶奶”两字,罗晓宁眼神瑟缩了一下。
这就是答案了。
房灵枢不再追问,Kevin见他两人不说话,便抱了琴走来,也在床头挨身坐下。
罗晓宁只觉得一阵香气袅袅袭来——他没见过这么香的男人,但是又不令人觉得讨厌。他活像一朵大玫瑰,健壮又芬芳,样貌也英俊,罗晓宁给他温润生辉的眼睛一看,心里不自觉地有了两分亲近的意思。
“Boy,你哥哥是去打坏人了,他要做中国的Avengers。”邹先生款款动听地开了口,他声音极是悦耳,蓄意温柔之下,简直和哄孩子没有两样:“但中国不允许有Avengers,所以我们不能让他冒险——你祖母虐待你,我们怀疑他要制裁你的祖母。”
话说得不中不洋,房灵枢在一旁翻译:“你哥哥要做复仇者。你奶奶把你打成这样,你说你哥哥会不会杀了她?”
为加恐吓效果,他还添油加醋:“所有对你不好的,你哥哥都要一个个杀了,小兔子,只有你能把他劝回来。”
罗晓宁有点相信Kevin,但又不大相信房灵枢,他迎上房灵枢的目光:“那你也打我了,他为什么不杀你?”
“……”
房灵枢心头一阵火起,梁旭这个王八蛋,真他妈教坏小孩,他耐着性子:“你以为他没杀我?他差点把我打死。”他手指着邹凯文:“要不是这个大哥救我,你哥哥就把我顺手宰了。”
房灵枢循循善诱:“不能让他再犯错了,你把他劝回来,你们俩天天在一起,不好吗?”
大实话,天天在一起,一起蹲大牢。
罗晓宁呆了半天,又气馁地哭起来:“我不知道!”他越哭越难过:“他在哪里,他又不要我!”
这个难不倒房灵枢,他掏出手机:“晓宁,你想对梁旭说什么,咱们发在微博上,你小哥哥我是微博大V,一传十,十传百,会有很多人帮忙告诉他。”
纯属骗人,房灵枢是在微博上发了一段求助:“有个孩子被遗弃了,他唯一的哥哥离家出走,现在可能人在长安,请大家帮忙转发!”
打开微博的时候他也吓了一跳,经临潼劫持案一事,原先的十万粉疯涨到了五十万,私信爆炸了,一堆痴汉疯狂询问他近况如何。
房灵枢骄傲地把50W的字样指给罗晓宁:“你看,哥有50万粉,他们都会帮忙的。”
罗晓宁的注意力却不在那个上头,他一眼看到了置顶的COS照:“这是谁?”
Kevin也好奇地探过脑袋——爆乳,红唇,大眼睛,还卖萌,这COS的是LOL的阿狸。
两个人都诡异地看向房灵枢,虽然照骗高P,但房灵枢是有道德的coser,脸蛋一看就知道这是他本人,只是多了两个挤出来的大白兔。
房灵枢:“呃……是我。”
邹先生一言不发,邹先生想立刻注销此微博。
罗晓宁看傻了:“你是女的。”
房灵枢:“呃……偶尔。”
罗晓宁好奇地伸手去摸他的胸:“怎么没有了……”
房灵枢汗颜地按住他,又去瞟邹凯文:“那个……假的。”他赶紧拉回话题:“你看,我是不是很厉害?底下一万多回复喔!你想对梁旭说什么,你告诉我就行了。”
罗晓宁想了又想。
三人在病房里消磨到午后,Kevin给他们弹了一曲又一曲,虽然没把罗晓宁逗笑,那精神看着是好了许多。
日影偏移,罗晓宁已经睡眼迷蒙,邹先生把吉他放在他身边,罗晓宁迷迷糊糊地,抱着吉他睡了。
“梁不会登录网络通信。”两人下了楼,Kevin方出声道:“我不太明白你的想法。”
“上面要求维稳,如果大张旗鼓地对梁旭喊话,也不符合我们的立场。”房灵枢道:“能挽回的就要挽回。我有我的办法,只要梁旭还在长安,我就有本事让他看见。”
不管有用无用,不能放弃希望。
“真没想到你在国内还有这种爱好。”邹先生却不肯放过他:“到底有多少人看过你的艳照?”
房灵枢窘得想死:“都是以前的!现在不弄了!”
“全部删掉。”邹先生吃醋:“除我以外,其他人不能看这个。”
“知道了!知道了!”
两人笑闹着往回走,下午的天气也很好,北方秋日的天空蓝得干燥又清爽,但病人们大多无福消受。
“不知是不是我的错觉。”出了电梯,Kevin沉吟道:“我总觉罗的眼神不像智力残障。”
房灵枢闻言也停下脚步,他怪异地望向Kevin:“你也这么觉得?”
两人都吃一惊。
Kevin拉他走开几步:“我是第一次见他,他虽然举止幼稚,但逻辑……似乎很清楚。如果他真的只有八岁的智商,那这个逻辑能力可说是超常了。”
房灵枢也是同样想法:“换做是你,你会通过他的司法鉴定?”
“很难,至少第一印象是无法通过。”
疑虑在他们脑中盘旋着,罗晓宁一直以单纯无害的面目示人,他会不会在假扮残障呢?
又或者说,他的智力是否一直在快速成长呢?
两人无言相对,都在琢磨小白兔方才的举动。一阵电话铃惊醒了他们。
房灵枢接通电话,是房正军急切的声音传过来——
“你怎么不在病房?”
“我出来走走,怎么了?”
“有个很大的情况要跟你说,是关于罗晓宁的,你回来,我在病房等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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