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人的头颅
作者:蔡骏
“为什么?”他刚刚开始变粗的声音划过了天空。
二
2000年上海的夏天的特别的炎热。我总是在下班后沉浸在旧书报的海洋中艰难地寻找着,希望能够实现大海捞针的奇迹。我目前在业余时间搞一项研究,主要是关于旧上海的金融业巨头丁氏家族的历史。这个家族曾在上海辉煌一时,又迅速地衰亡,宛如昙花一现。
我只是个蓝领上班族,搞此类的研究纯属个人爱好,就象有的人喜欢集邮,有的人喜欢养鸟,没有什么特别的理由,纯粹是爱好,尽管要付出大量的精力和时间。但有关丁家的资料实在太少了,我不是专业的,又无法开出单位介绍信,所以不能从档案馆调资料。我的研究处于极大的困境中,为此我几乎跑遍了整个上海,但仍毫无头绪。直到一个昏暗的傍晚,我在一家废品回收站发现了一张1931年的报纸,上面刊登着一张照片,正是丁家的全家福。
那张报纸由于年月太久,早已破烂不堪并且发出一股刺鼻的霉味。但那张全家福几乎占了第四版的整个版面,拍摄和印刷的质量也不错,所以还是能够基本看清的。照片上总共六个人,和那时所有的大户人家的全家福一样,父母坐在前排的当中,两边各是一个儿子,后排的左边还有一个儿子,右边则是一个女儿。三子一女,标准的富商家族,每个人都在笑,似乎对自己的地位充满了信心。可唯独女儿没有笑,她的脸上有一种忧郁,特别是眼睛,她的眼睛能说话,我可以察觉到,但我无法破译她向我发出的密码。虽然她惊人地美,但如果照片上她是笑的,那我会认为她是世俗的美。但她没有那种世俗的笑和世俗的美,这是致命的,既是对她而言,也是对我而言。
她没有笑,为什么?那个摄影师一定对他们全家都说“茄子”,而且象他们那样的家族,没有理由不充满自信。为什么?也许只是一时的不开心,发发小姐的脾气,或是看了阮玲玉的电影,故意这样以显出与众不同?不,没那么简单。与其说是我决心从她开始着手调查,不如说是照片上的她强迫着我走进她的世界,是的,我被她吸引住了,或者说我被她俘虏了。
三
1937年11月底,太阳旗的阴影刚刚飘扬在了大上海的上空。在距前不久发生过激战的四行仓库不远的老闸桥北的一条弄堂里,27岁的海军中尉武田丘正身着着海军服慢慢走着。这是他第二次来到上海这座城市。
上海对于他的吸引力已不仅仅是国际饭店和大世界了,也不仅仅只是作为日本军人必须要征服中国的一项天职。在五年的时间里,他常常梦到一个人,武田下意识地感觉,那个人还在上海。那天秋风刮地很猛,他走出了北四川路上的日本海军陆战队司令部,一个人沿着四川路向南走,有人提醒他最好带上几个士兵以保证安全,但他拒绝了。独自走在中国的土地上,他一点也不害怕,他在五年的时间里,花了极大的精力学习汉语,现在他的汉语水平已与中国通土肥原贤二相差无几了。当然他的上司认为这是一种为了征服中国而必须的准备,其实并非如此,武田是为了寻找那个人,那个中国人。
那天四川北路上行人稀少,两边有的房屋被战火烧毁还是废墟,一队队海军陆战队忙碌地巡逻着,另有些日本人在争相传阅日军进攻南京的捷报。武田则似乎视若无睹,转到了老闸桥附近。时光已近黄昏,武田看着海军旗般的夕阳,一片失落感袭来,他茫然地走着,在路边匆匆地吃了晚饭,也不忌讳是否有中国人会给他放毒。
武田失魂落魄地在老闸桥附近的小弄堂里游荡着,有遭轰炸后的废墟也有密集的居民区,更有许多人满为患的难民。不知不觉,夜深了,闸北的马路和弄堂都显得异常的冷清凄凉。就在这一夜,武田终于见到了那个人。
她的怀里抱着一个孩子。女人的脸很苍白,在煤汽路灯下,她吃惊的神色让武田终身难忘,这一夜对武田来说是在劫难逃的。他知道自己的生命中一定会有这一夜的,这是天意,许多年后他翻阅日记时这样对自己说。
这个女人正抱着她的儿子去找医生看病,她五岁的儿子发高烧了,但是当时闸北所有的中国医院都撤离上海了,而且私人诊所的医生是不敢在这样的局势下夜间开门的。武田带着她去一个日本军医那儿,自然,当时没有一个中国女人会相信日本军人的,但是,她儿子的高烧的确已到了刻不容缓的地步。于是,他们到了一所日本医院,武田慌称这是他自己的儿子,军医与他认识,就收治了孩子,打了针并开了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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