胆小鬼07年1月号
作者:周德东
死亡并不可怕,可怕的是对死亡的恐惧。
你不知道我的这种痛苦,所以,我要将它告诉你。
一
赶着马车经过村子时,小鬼们叫我"老鬼",还送了好些石子给我,他们都晓得我是个好脾气的老实人,知道我的鞭子只会抽马赶车,不会抽他们。
赶着马车来到石板桥的时候,我是河边洗衣婆娘们的"大爷":
"看呦!你大爷来了。"
"去你的,你大爷才来了呢。"
"瞧!你大爷又要进城去了。"
街道冷冷清清,寥寥的路人神色匆匆地行走在一个60年代的夜色里!
这里的夜认出了我和我的马车!
你猜得没错!进了城就没人再叫我"老鬼"和"大爷"了,城里人看上去特别地忙,忙着贴大字报喊口号,他们不用下地挣工分,自然也没乡下人那闲工夫,他们直接叫我"喂"!
有个学生模样的外地人叫我"喂",面馆小二叫我"喂",让我来办事的那些人也叫我"喂"。
这也不能怪他们,是我的错,我没告诉他们我的名字,当然,他们没问过我!
学生模样的人问城里的医科学校怎么走,小二说你要三鲜面还是阳春面!
"你可来了,快,在里屋呢。"
回到石板桥,夜已深了,村子往西过了山口就到坟场。
忘了告诉你,我是个赶尸匠,但不是那种手摇摄魂铃,洒纸钱,背后跟着行尸的骗人把戏。
老罗头在解放前干过那种所谓的"湘西赶尸",在入门之前,师傅让他做了三件事,看着当空的太阳旋转,突然停下后马上分辨东南西北,扛个200斤的口袋走上几圈。
至于那张事先被藏起来的梧桐叶,老罗头没睬倒多少花花草草就在深夜的坟山给找着了。
当然,我把他们扛上或抬上马车时也从没含糊过,在准确无误地穿越黑夜中的各条道路后,把这些在动荡年代里失去灵魂的躯壳赶到我的坟场。
我不关心他们的前因后果,如同别人不关心我的名字一样!
不过,不管陪伴他们的是寒酸草席还是柳州的棺材,都会被我的铁锹拍得平整好看!
老罗头说过,它们到了这里以后就都平等了!
有一次他还神秘地告诉我,他已经为自己选好了一快墓地,要我到时候挖得深一些。
老罗头还在的时候,我的名字是每天出现的。
没活儿的时候,他会去五里地外的那个村子买酒喝,村上的小鬼们也送石子儿给他,老人们见了他则显得特别地友好。
当披着满身红霞回来时酒多半已被喝光,于是他就坐在那条同他年岁相仿的木凳上,等待着被夜色完全吞没,慢悠悠地起身后对着眼前的夜幕用他那信天游般的嗓音喊上一句:都--睡--吧!
声音悠远得仿佛现在还能听得见!
可老罗头却在某一天突然消失了!
木凳还在那儿,酒葫芦也没带走,他只是带走了自己的嘴巴和我的名字!
我可以告诉你我的怀疑:
老罗头趁我不注意的时候跳进了那块只有他知道的神秘墓地!
二
坟场到了!
棺材静悄悄地躺在马车上,和出城时一模一样。
你也知道,它们自己是不会动的!
我得开工了!
躺在床上的时候,我突然想起那样的檀香木棺材曾是老罗头渴望拥有的!
已被我埋葬的那口棺材至少被上了三遍漆,在城里被人带进屋后的第一眼我就发现了这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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