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九年间谋杀小叙
作者:那多
费志刚没有意识到妻子就在几米外瞧着他,他低着头,保持着这样的姿势,一动不动。他到底在看什么呢,柳絮想。是在看和案子相关的东西吗,在这样的光线下,这么直愣愣地看,似也不合情理。
她又往前走,这一次却终于惊动了费志刚。
他一回头,身子半转过来,让柳絮看见了桌上的东西。
那是个打开的锦盒,月光照入盒中,映出森森寒光。
寒光来自刀锋。几十把手术刀。
这是费志刚的藏刀盒。他有个习惯,每做成一台重大手术,都会留下手术刀带回来,放在这个盒子里。可以说,盒子里有多少刀,就代表他救过多少人。
柳絮见过丈夫往盒子里放刀,多年来这已经变成一个很寻常的动作了。可费志刚从没像现在这样,如此仔细地端详这些手术刀。
费志刚“啪”地把盒子关上,塞回写字台的抽屉里。
“睡不着,随便看看的。吵到你了?回去睡吧。”他说。
他走出书房,从柳絮身前走过,走入客厅的阴影里,又回头喊柳絮。
“睡吧。”
两个人回到床上,钻回各自的被窝。
“吓到你了?”费志刚问。
“晚上这样……有点怪。”
“对不起。”
柳絮没有闭眼,这个夜晚,她应该很难再度入眠了。
晚上起来看手术刀,冰冷的刀光渗入骨髓。
丈夫那个时候,到底在想什么?审视自己的职业生涯吗?他究竟碰到了什么过不去的关口?毫无疑问,他心里有事,以至于辗转难眠,以至于暗夜里凝望,以至于下意识地去做一件无意义的事情。说起来无意义,却是他内心里某些东西的投射吧。
柳絮的不安已经持续了一周,她本不知道这种深夜里的不安来自何处,但每每总让她睡得很浅,总是惊醒。如今她知道了,也许半夜起来观刀是第一次,但夜里枕边人这么沉默地注视自己,一定已经很多天了。
他在想什么?
无来由地,柳絮想到了多年前的那个夜晚,文秀娟半夜里起床,掀起一张张帘子,端详一张张熟睡脸孔。
黑暗中的凝视,弥散着恶意。
柳絮突地心跳加速。
他是要害我吗?
他要害我?他要害我!
没有任何理由,也没有一点儿证据,只有该死的直觉。
他是在想,要不要杀了自己,他看着自己的脖子,看着那上面的动脉呢!他是要用那些手术刀下手么,还是在对他救过的一个个人诉说,他是不是想,已经救了那么多人,杀一个人也抵得过?
这样的话,原来,文秀娟的死,费志刚是有份的。
郭慨死后,柳絮接过郭慨的调查线索,开始了对这宗九年前谋杀案的调查。她豁出去了一切,当然也就不会像之前那样刻意瞒着丈夫。她本以为费志刚一定和案子没有关系,毕竟连文秀娟自己,唯一排除了的凶手,就是费志刚啊。
可现在,费志刚想杀自己。
也许只是一个徘徊不去的恶念,也许并不真的会动手,也许是自己在瞎猜误会了……
柳絮闭起眼睛。
如果是郭慨,他会怎么判断?
柳絮记起他在《犯罪学》课本扉页上写的一句话:侦查员不应放过任何微小的可能,因为不常见的恶性案件,往往源自不常见的微小可能。
即便费志刚不是谋杀者,他对当年文秀娟之死的介入程度,也一定不浅。
天亮之前,柳絮还是睡着了,醒过来的时候,费志刚已经去上班,拉开窗帘,外面太阳不错。人总是在夜里会对世界抱以极大的不安和恐惧,白天的时候,就会乐观许多。
或许自己只是多心,柳絮想。那是一个和自己生活了那么多年的人啊。
她转回头,似乎看见郭慨坐在床头冲她笑了一笑,又不见了。这是恍恍惚惚间梦幻泡沫上的倒影呵。
他在担心着自己吧。那么,小心一些总没错。
2
要如何一步一步地接近真相?柳絮觉得,郭慨在手把手地教她。这几乎不是错觉。
郭慨的死和文秀娟的死串在了一根绳子上。
为了获得郭慨最后的帮助,尽管觉得难以面对他的父母,柳絮还是在两周前敲开了郭家的门。二老都在,一望而知,那是两具丧失了所有热力的枯萎的躯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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