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九年间谋杀小叙
作者:那多
大考已经过去几天,那一幕依然翻来覆去地在文秀娟眼前重演。
项伟太热切了,其实文秀娟怎么会把过科的希望放在别人身上,她当然也是复习了的,尽管时间确实不够充分。
可是密密麻麻的小抄传过来的时候,她还是忍不住要去接。
老师的眼睛真是太尖了。
老师走过来的那几步路,天堂在坠落,地狱在升起,她能怎么办,她能有怎样的选择?然而,在这样的时刻,她总是能做出选择的,在这样的时刻,她只能听从心灵的召唤。那里,有一个声音,为她指出一条路。有一瞬间,她是犹豫的,两个人死、还是一个人死,老师脚步再一次落下,文秀娟就叫出了声。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集过来,最后,是项伟慢慢转过来的脸。那样的表情,那样的眼神,文秀娟至今还看得见。
小抄上当然是项伟的字迹,几天来,他也没有辩白过。
就要放假了。是的,成绩就要放榜了,与此同时,甄别的名单也要确定了。
金浩良和自己说了些什么话,文秀娟恍神间并没有听得太清楚。想来无非是些安慰的言语。
金浩良是喜欢这个学生的,她做了正确的事情,并没有因为项伟和她的关系而有所掩饰。可中国是个人情社会,同学这两天对她是什么看法,她的处境和压力,金浩良也能体会。正因如此,文秀娟这样的人才更可贵不是吗?她这几天屡次找自己、找教务处为项伟陈情,也算是尽心尽力,虽然没什么用处。
金浩良发现了文秀娟的心不在焉,她的眼神总是往三楼男生寝室的窗户飘。他叹口气,叮嘱了几句就离开了。这里是寝室楼入口,来来往往不少同学,他要带好班级,也得考虑同班大多数人的感受,不方便表现得与文秀娟过分亲密。
文秀娟自问,我还能做什么?
这两天她确实四处奔走,做了所有能做的事。她看起来活脱脱像一个为男友担优焦虑的女人——如果项伟作弊不是她告发的话。这些举动毫无用处,也不会为她在同学间赚得一点点同情分,要是委培班不甄别作弊的项伟,反倒去甄别别人,放在哪儿都说不过去。倒是被她陈情的老师们,都愈发地喜欢这个孩子。但这些对文秀娟都不重要,她只想一件事,要怎么让项伟好受一些。
项伟这些天几乎足不出寝室,仿佛只在等待最终的审判结果。他没有试图联系文秀娟,这在以前是不可想象的,如今却也显得理所当然。今天,甄别名单正式确认,虽然还未公布,但也不算什么秘密,项伟不晓得知道这个消息没有。文秀娟觉得,她做的这些事情想必是远远不够的,如果她去寝室里找他,要怎么说话,第一句话得是什么语气?会不会立刻就被赶出来?要怎样才能让项伟理解她当时的慌急无措?兴许什么都不说,抱着他哭一场?
身边不知不觉间聚拢了一群同学,往楼上指指点点。文秀娟一激灵,下意识去看三楼的那扇窗户,并没有人。她又继续往上看,四楼、五楼,在五楼楼顶天台上,瞧见一个熟悉的人影。
所有的血都涌上了脑袋,文秀娟想都不想就往里冲,一步三个台阶地在楼梯间跑,一圈一圈一圈一圈,周围的一切都是急速旋转而模糊的,光线越来越暗,直到看见五楼顶上那扇小门透出的傍晚的光亮,仿若天堂之门。她从门里冲出去,好像在天台上看见了一道幻影,一转眼却又空空荡荡,她直直往天台边缘跑过去,就像那次四百米接力的最后一棒,拼尽了全力,直到肚子重重撞在水泥护挡上,上半身向外弯折,双脚几乎离地要往外翻出。她大半个身子悬在虚空,低头往下看,耳朵里轰隆隆地响,听不到任何其他声音,一瞬间世界于她是沸腾而无声的,她仿如见到了万花筒旋起的某一刻,底下的人群星星点点向一个中心围拢过去,周围缤纷的碎片和整个世界一起分崩离散。
五、羔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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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秀娟坐在松树林边吹箫。吹的是《阳关三叠》,一曲吹罢,她把箫搁在膝上,想要平心静气,害怕却止不住地从心里涌出来。
文秀娟一直觉得有人要害她。她和文秀琳一起颠沛在这个世界,没有领会过母爱,寥剩不多的父爱也须与人分享。自从被阿姐背叛,她更是深切地体会到了世间的恶意,她努力跑在所有人前面,想要有更强大的力量,来抵挡这恶意。项伟被甄别后,委培班同学对她的恶意,浓烈得如同实质。暑假休了不到一个月,新开学的时候,每个人都在用眼神对她说“你怎么不去死”。她半夜里会想,所谓千夫所指,无疾而终,大概就是这个意思。她的睡眠变得很差,上课注意力也不容易集中,有时候身体的某处还会有来无影去无踪的疼痛。她知道这应该是神经痛,压力太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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