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九年间谋杀小叙
作者:那多
“当然。”文秀娟如此回答,带着她一贯的微笑。
柳絮发现自己看不明白文秀娟的笑容,那里面隐藏着的内容,比她曾经以为的多。
走出食堂的时候,柳絮很想对文秀娟说一句“不要硬撑呀”,却怎么都说不出口。因为她自己一贯是被安抚的那一个,转换不过来。
太阳很好,没一点要下雨的样子。也许并没有那样糟糕,柳絮想。她把那些担忧搁到一边,就照文秀娟说的,暂且当它不是真的吧。
柳絮把这样的心情保持到了晚上,直到她记起了一件事。
那时约十一点,已经熄灯,寝室里还亮着几盏应急灯。刘小悠约会回来,带了热腾腾的小馄饨。她就是典型北方女孩的性格,没心没肺,大方好客。一进来她就招呼大家吃小馄饨,赵芹睡得早,文秀娟也在床帐里没有声响,其他人都被香气引得爬下了床。看见装馄饨的长方形半透明塑料盒,柳絮就一激灵。她想起来了,自己也有这样一个盒子。
她草草吃了几个,没心思和刘小悠她们闲扯,爬回自己的铺子,拉严床帐。
明天必须找个机会,好好和文秀娟谈谈。她想。
柳絮把自己的应急灯关了,床帐外人影晃动,低语浅笑声切切。她心里冰到极点,比起白天的将信将疑,她此时已经有六七分的把握,那个下毒者真的存在。
过了一会儿,声音淡下去,应急灯一盏一盏熄灭,黑暗从未如此黏厚,吞没了整个屋子。今夜没有星光,玻璃窗上响起哒哒声,下雨了。
3
组织胚胎学的实验室有许多陈列品,一律浸在广口瓶里。那是各种器官,以及二十三个胎儿——柳絮数过。最大的七个月,和正常的初生儿大小仿佛,最小的六周,长不到十厘米,有五官。柳絮每一次进实验室,总感觉置身于包围中。第一节 课的时候,老师说,看见吧,他们在审视着你们。这大约算是个笑话,但说完后台下一片寂静。医生需要这种被审视感,柳絮想,死者还在。
在显微镜下观察肾脏切片的时候,柳絮约文秀娟去逛四川路,下午没课。她用了最漫不经心的口吻,但还是意识到自己技巧拙劣。
文秀娟答应了。
尖叫声响起之前,柳絮正在认真地看显微镜。
肾脏切片经染色后,在显微镜下呈红紫相间。柳絮仔细地观察那一小团一小团的肾小球,其中扁扁的细胞是血管壁,中间还裹了极少量的红血球。那是曾经的血液,如今枯竭得只剩几个细胞。想想它们的主人,那些血管也曾富有弹性,在一个健康的肾脏中,位于某人脊柱的一侧。是啊,它们竟组成过一个人。
这时,一声歇斯底里的叫喊刺进耳膜,短促,锐利,惊恐。柳絮背上炸起了一片小疙瘩,她骇然转头去看文秀娟。
这是她第一次见到文秀娟露出这么恐惧的表情,五官纠结在一起,脖子上的青筋鼓出来,手里握着的矿泉水瓶仿佛下一刻就要被捏爆。显微镜是一种能让人全神贯注的器具,所以柳絮不知道刚才到底发生了什么。她隐约觉得文秀娟才回到座位上,可能刚去过厕所。
这叫声显然把所有人都吓到了,但在任何人做出反应之前,文秀娟就急步跑出了实验室。
“她怎么了?”教授问道。
没人知道。
柳絮站起来说去看一下,走出门,就瞧见文秀娟正从走廊远处走回来。那是厕所的方向。柳絮着紧地问她,她头动了动,分不清是摇头还是点头。柳絮注意到她双手空空,往她的桌上看,水不在那儿。她确信自己没记错,文秀娟刚才是带着那瓶矿泉水冲出去的。
文秀娟向教授道歉,说自己昨天没睡好,刚才迷糊过去,做了个恍惚的噩梦,现在洗了把冷水脸,好多了。
先前所有人都盯着自己的显微镜,教授则在看书,竟没人怀疑文秀娟的说辞,一片大笑。柳絮看了文秀娟一眼,站起来,走出实验室。
那瓶水在女厕所门口的垃圾筒里。柳絮把它捡出来,表面有点湿,她本以为沾到了脏水,可垃圾简里几平是干的。这是瓶没喝过的水,瓶盖只被旋松了一点点,还未完全起封。那么,瓶身的水是从哪里来的?
水是从瓶子里来的。在矿泉水瓶靠近瓶嘴的地方,有一个小孔。针孔。
柳絮想,如果是自己,大概不会发觉。孔太小了,而且在这个位置,如果不是很用力地捏瓶子,不会有水渗出来。等打开喝上几口,水位降到针孔下方,就更难被发现。但文秀娟不是自己,她是一个日夜担心被下毒的人,怀疑一切。她是对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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