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忠义教学
于秀凝说,只要是你的,那就一定跑不掉。想想她的话,许忠义觉得多少还有点道理。顾雨菲现在的表现和以往大不相同了。不像在重庆,一见面就对他翻楞白眼珠子,那模样是要多高贵有多高贵。至于为什么会出现前后反差,经过细一思索,许忠义认为这应该是那六百块大洋闹腾的。
顾雨菲想和许忠义交好,是因为她觉得许忠义给自己留面子,更何况她初来乍到也不想处处树敌。可许忠义呢?反倒理解为这女人爱财,由此可见,两个人的意识形态差距该有多大?但就这样,于秀凝还坚持认为两个人有夫妻相,也不知道她是怎么看出来的?
和顾雨菲来往,许忠义执着地认为那就是一件苦差事。两个人的身份、社会地位,相差实在是过于悬殊,如果没有必要,以后最好是老死不相往来。以前追顾雨菲,那是由于他想给自己找个靠山,改变一下门庭出路。可现在想一想,这么做该是多么可笑和不成熟?
相比之下,小丫头身上就没有那种盛气凌人。虽然她还只有十九岁,比自己小了整整近十个春秋,但人家那姑娘是怎么教育出来的?见谁都乐呵呵,从不恼,也从不给人家脸色,就连说话都专挑你爱听的说。唉!同样是女人,这差距咋就那么大呢?一个在天,一个在地,地上跑的是孔雀,天上飞的是金凤凰。
一想到小白老师,许忠义心里就热乎乎的,仿佛喝了一坛百年陈酿的老酒。人一舒服,这脸上自然而然就露出喜悦。所以看到他这表情,于秀凝也未免心中一喜,暗道这件事有门儿。于是她也不再矜持,直接告诉许忠义,今晚六点整,“鹿鸣春”见。
“不是,这都哪跟哪呀?我还没答应呢,您怎么就‘鹿鸣春’了?”许忠义一阵气苦,心说这明摆着就是不合适,你于大姐跟着瞎掺和什么?
但于秀凝还是自我感觉良好,她已下定决心,非要把这媒人当成不可。“你要不愿意去‘鹿鸣春’,也可以。沈阳的‘三春、六楼、七饭店’你随便选,老姐姐我做东。”
挠挠头,许忠义这心里犯愁了。他不敢得罪于秀凝,也不能去得罪于秀凝。因此恼恨之下,便将所有怨气全都撒在顾雨菲身上了。心说你是嫁不出去是怎么着?那么多男人不选,为啥偏偏黏糊我?
也不管许忠义是否愿意,于秀凝坚持把这件事给定下来了。最后双方一协商,把饭店订在了南市的“厚德福”。
“那齐公子来吗?”许忠义弱弱地问道。
“跟他打过招呼了,”于秀凝撇撇嘴,“反正面上的事儿,咱是都做了,至于来不来,那就是他自己的事情了。”
如此判断,齐公子就应该是不来了。暗暗松了口气,随后,许忠义又贪婪地想道,如果齐公子能把顾雨菲拦住,那就更好了……
这种想法一直充斥在他心头,始终萦绕不去,直到看见小丫头,便突然一下子膨胀得无法收拾了。
昨天在女中礼堂,许忠义一眼就瞧见小丫头了。只是那时候,小白老师低着头,像个做错事情的小学生。为此,她的先生还多次提醒她,要抬头听讲、认证记录,不要给客人留下没礼貌的印象。瞧瞧小丫头那窘态,许忠义当时差点没乐出来。心说自己的老师,居然被自己老师的老师给教训,估计哪个学生一辈子也见不到这种场景。
最后小丫头向“强权”抬头了,虽说是抬头,可眼睛却总盯着天花板。只有当许忠义写下“银钩铁划”四个大字后,她才不经意地瞧了瞧,然后眼睛一亮,一眨一眨,如同浩瀚星空中那光芒夺目的繁星。
这一刻,是许忠义此生最幸福的时刻,他没想到自己还能有幸再次看到小丫头。那种心情是无法言表的,它犹如在冰川雪原中,突然发现的一堆篝火,暖暖的,好似一股温泉在心中流淌。
接下来,他便毫不犹豫选择了中四二班的书法教学,因为他想看到小丫头,哪怕一眼也就足够了。
“起立!”随着班长一声令下,满屋子的女同学齐刷刷站起。
“先生好!”
“同学们好!”走上讲台的许忠义,向这些十七八岁的女学生们深鞠一躬,“大家坐吧!”他的眼睛开始扫来扫去,皇天不负有心人,终于在后排的角落里,发现了自己最心仪的小白老师。
小丫头今天很古怪,她不但没有低头,反而还与许忠义直面对视。那清澈见底的眼眸中流露着一种镇定和坚毅,她好像在随时准备着赶赴刑场。
“同学们,今天这一课讲的是书法入门。首先自我介绍一下,本人许振东,字忠义,你们可以称呼我为忠义先生。”说着他转过身,执笔在黑板上写下“许忠义”三个字。“提起书法,相信你们每个人都不陌生,它是中国传统文化艺术发展五千年来,最具有经典标志的民族符号。它是用毛笔书写篆、隶、正(楷书)、行、草各体汉字,并具有审美惯性的艺术形式。简单的说,只有中国的汉文字,才可以称之为书法。至于什么英文、日文,那充其量只是一种书写方式,算不得书法艺术。”说着他提起毛笔,在宣纸上写下一行日文:逢いたいが情、见たいが病。(欲治相思病、唯有见卿卿)“这是首日本谚语,当然,意思你们都能看懂,毕竟光复还没几个月,你们能考上女中,这日语肯定是过关了。”
大家不约而同望向小丫头,看得她有点不好意思。这倒不是同学们瞧不起她,而是在全班里,她是唯一一个不懂日语的女孩子。所以一些好心的同学,想要私下给她做个翻译。
“同学们,你们先看一下,然后告诉我这几个字,能不能称之为书法?”
许忠义的字,那肯定是没说的,不管写哪一国文字,必定是骨肉见楞、瘦而不弱。
“是书法!”学生们异口同声答道。
“错!”一把抓起字帖,许忠义团了团,抛在地上狠狠一碾,“刚才我说过,什么叫书法?如果要称之为书法,首先他必须写得是汉字!记住了,一定是汉字!”指指地上的纸团,许忠义义愤填膺地反问,“像这等盗用汉字偏旁部首的鬼画符,也配得上称之为书法么?中国的书法艺术,什么时候把入眼的门槛降到这么低了?啊?这种东西,不过是他小日本往自己脸上贴金罢了!伪满时期,你们怕他找麻烦,不敢说实话。可现在无所谓了,他倒台了,你们还怕什么?既然不怕,那就放心大胆地说,不留情面地说:日本片假字,就是个鬼画符!”
“哗……”学生们鼓掌了,一个个神色激动,眼内纷纷闪烁出对老师的无限崇拜之情。就连小丫头也未能幸免,小巴掌拍得比谁都响。刚才她还要视死如归来着,可现在呢,也不知她是怎么想的。这巨大的前后反差,都能让人提前陷入精神崩溃之中。
学生们的反应,令一旁观摩的校长欣慰不已,他请许忠义教学的目的总是达到了,那就是用华夏的正朔文明,来驱除鬼子对国人的思想侵略。
待掌声平歇后,许忠义又简单述说了书法艺术的发展史,并举出篆、隶、正、行、草,各时期名家的代表作品。最后经过归纳总结,他得出个结论:最难写好的书法,往往就是最简单的汉字。
起笔写下个“人” 字,这个字只有一撇一捺,可它孕育了中华五千年文明最朴素的哲学思想。
“想写好书法,就要先学会做人。因为这小小的‘人’字,能看出一人的风骨和气节。奸佞所写的‘人’字,在撇捺之间你是看不出腰杆子的,只有高风亮节的人,这个‘人’字才能写得挺,写得直!”
又是一阵雷鸣般的掌声……
“接下来,你们先写个人字让我做个点评。”说着他撂下笔,站到一旁静静守候。估计所有学生都完成了书写,这才逐桌一一点评。
走到小丫头桌旁时,两个人不约而同四目相对了。小白老师的明眸中,依旧是那一潭清澈见底的泉水。
许忠义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心中激动。手指在那“人”子上点了点,用平静的语气徐徐说道:“你这个字,应该这么写。”
小白老师忍不住眨眨眼睛。
提起笔,稍稍酝酿一下情绪,许忠义挥毫写下一个大字:人。
“人?”小丫头大吃一惊,不解地看着许忠义,目光由怀疑渐渐变得疑惑起来。
许忠义写的“人”字,一点点勾画描勒,仿佛是在刷油漆。先引出个“丿”,瞧了瞧,在收笔时他又故意拐出个弯儿,让“丿”字的末尾,带上一个漂亮的钩。
“没错!他就是许振东!”小丫头的心脏,“扑腾扑腾”跳得越来越快。
“你要好好记住这个字的写法。想当初,先生第一次给我上课时,总共教了五个字。那五个字是字字珠玑,蕴含着深刻的人生哲理,是我生平所见最完美、最上乘的书法之一,迄今为止,我仍然还是记忆犹新。所以,我希望大家都能记住自己的先生,记住先生为你付出的辛苦,为你流下的每一滴汗水。”
“为人民服务……”望着许忠义那高大的背影,外表平静的小丫头,心中早已是波澜起伏了。“他在‘为人民服务’……他在为人民服务……”鼻子涩涩的,她再也分不清自己是喜是悲了。只觉得这个早晨,就是她人生中最大的幸福。狠狠一咬牙,赶紧摒弃掉眼中的幸福。再次望向许忠义时,清澈的目光里,全是花季少女对成功男人那种倾心地仰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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