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1章 筹码
沉默,并不代表无话可说,对于许忠义来讲,这种沉默就是在表达不屑一顾。
“你怎么不说话?难以回答吗?”张树勋咄咄逼人,他准备集中全部精力,来突破他这致命的弱点。
“首先,我不知道他是共产党,就算他是共产党,也不可能把身份告诉我。”许忠义稳定一下情绪,不慌不忙地又道,“如果说,跟共产党合作就是有罪,那么两次国共合作中,咱们在座的,有谁又能脱得了干系?”
“可你有资敌的行为!”
“我就一个人,能天天盯着那些下人做什么吗?盯得过来么?哦!他们私下干了些什么?这难道都要算在我头上?那我不累死了?老张啊!你听兄弟一句话,别太事事较真了,倘若真要说资敌,那咱谁能比得上卫长官?他在抗战中,光明正大地给八路送物资,这该怎么算?”
“可那是国共合作!”
“现在也没人说不是啊?你打听打听,有谁宣布过国共取消合作了?”“店小二”这句话还真是要命了,国共再次开战,那是因为双方谈不拢,一言不发就突然干起来了。要说谁单方面宣布过国共终止合作,这还真就找不出一份公开的文件来。“老张,二次合作之前,咱们跟共党打了十年,合作期间,那也是摩擦不断,远的不说,民国二十九年,咱就把人家新四军给悄摸收拾了。事后,谁又说不再合作了?好像没有吧?所以现在仍然是国共合作,只不过大家的立场不同,总不能把大帽子扣在我这小脑袋上吧?如果你硬说我通共,那也没办法,谁叫我用人不当交友不慎呢?另外蒋夫人最信任的阎宝航,现在也跟共产党跑了,难道你能说蒋夫人也通共?”
“谁给谁扣帽子啊?”张树勋心里很不平衡,他感觉自己是拳拳打空,有劲使不上。这“店小二”也太滑头了,总是搬出一些大人物来替自己挡箭牌,先是请出了卫立煌,随后又扯出了蒋宋美龄,末了,再来个可怜兮兮的样子,证明自己是无辜的,是误交匪类,是属于被挽救和教育的对象。没有真凭实据,仅凭一个共党叛徒的口供,你又能把他这迷途羔羊给如何如之何呢?
看着张树勋的窘态,齐公子暗暗好笑,他心说:“怎么样?轻举妄动就是你这下场吧?告诉你说,‘店小二’他没这么容易对付,不然我早就把他给收拾了。”
既然张树勋是派不上用场了,迫于无奈,齐公子也就只好亲自出马,跟“店小二”斗法了。这种斗法虽说是很腻歪,但没办法,戏总得先唱下去吧?“老许啊!我就问你一个问题,”齐公子略一迟疑,徐徐说道,“这几天你上哪去了?能不能跟我说一下具体的经过?”
这是很要命的问题,如果老许把自己藏身经过说出来,那齐公子就很可能会去调查。查到那些用于藏身的交通站时,我方同志为了保护组织机密,肯定要推托说没见过老许,这样一来,不是谎话也就变成谎话了,后果对老许是极其不利的。但要信口雌黄随意编排藏身地,那没有影儿的事自然是漏洞百出,一查就能知道真相。总之不管老许怎样回答,齐公子都可以用老许“撒谎”这一点,来否决他所有的辩解。
“这是给我下药啊?”老许头痛了,眼前这个老齐,还是一如既往地不让人省心。看似平平无奇的问话,实则是暗潮汹涌内藏杀机,一个不小心就会万劫不复。
老许还不想让别人给自己送花圈,那东西看上去倒是很华丽,可没几个人愿意跟它亲近。但总不回答这也不是办法,人家就是来调查的,你什么都不说,那该怎么结案呢?
张树勋看看老许,又瞧瞧神色坦然的齐公子,心里暗自纳闷。自己那么凌厉的攻势,都没让“店小二”乖乖低头,可齐公子简简单单的一句话,怎么就让“店小二”无声无息了呢?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呢?
“老许啊!我这问题很难回答么?”齐公子笑着问道。
“回答到不难,可我总得想一想,你到底想干什么吧?”
“哎?这就奇怪了,我还能干什么呀?如果你是清白的,那就不怕调查嘛!对不对?”齐公子打得是官腔,实际上,他心里早有了计较。如果许忠义对自己的经历说谎,那自然就好办了。可他若说得是真话,这也没问题,自己还可以顺藤摸瓜端掉几个共党窝点嘛!自己的窝点被人家给端了,共党肯定会全力调查的,想要查到是谁泄密,这自然不难。到时候,哪怕“店小二”浑身是嘴,他也解释不清自己“出卖”组织的事实了。因此不管怎么看,齐公子都是占据了主动,最终倒霉的就应该是“店小二”。
可“店小二”也不是那么好对付,他轻描淡写的一句话,就把齐公子的如意算盘给搅了个乱七八糟:“对不起,我想这个问题还是等面见总裁时,由我亲自跟他老人家说吧!”
“你还想见总裁?”
“是啊?因为我所说的都是机密,也只有总裁能听。当然,如果他老人家没时间见我,那我也可以行文。”许忠义说得很坦荡,从外表上看,这就应该是一个正气凛然的君子。可齐公子很清楚楚:所谓大奸若忠,就是你“店小二”这种德行。什么叫面见“总裁”?其实说白了,只不过是你回答不出,在故意拖延时间罢了。
可许忠义的这个要求,齐公子还不能一口回绝。机密上达天听,许忠义有这个权利,旁人干涉不得。所以,为什么许忠义的案子这么难办,由此便可见一斑。
“店小二”很从容地回到了监舍,无论于顾雨菲怎么看,都认为他是这场斗争的胜利者。可待宪兵一撤走,他四平八稳地往椅子上一坐,对顾美人吩咐一声“看茶”后,接过茶碗的手,便把盖子抖得“哗哗”作响。
“怎么啦这是?”顾美人不解地问道,“刚才不还好好的么?”
“要命了……”许忠义的身体,抖得像筛糠,“差一点,就差那么一点点,我就真的回不来了。”
“表哥发难了?”
“何止发难?简直是想要我的命!”
许忠义说要命,那这件事就肯定轻松不了。顾雨菲相信:也只有表哥,才能把丈夫给逼得要死要活。
“我用一个瞎话先把你表哥给稳住了,可这瞎话维持不了多久,倘若再想不出对策?你、我,就等着上刑场吧!”
“这……这么严重?”
许忠义把事实经过一五一十说了一遍,末了,他对顾雨菲又道:“现在你明白了吧?关键是我根本就没有什么机密,所以该怎么跟老蒋说呢?不行!不行!你也赶紧帮我想,就算没有机密,也得编出个合情合理的机密来!”
这不是要人命吗?
想了想,最后顾雨菲一摇头说道:“我也编不出,这样吧,你还是去找于大姐,没准她能帮你。”
“于秀凝靠得住么?你担保她不会出卖我?”
“那你还有别的主意么?关键时刻,咱怎么也得赌一把了。不过,我觉得她帮你的可能性还是很大的,别忘了,你手里有她最需要的机票。”
既然有了筹码,那就好办多了,许忠义这颗心,总算是踏实了许多。二人来到于秀凝的监房,把事情经过复述一遍后,不料这于秀凝先是皱皱眉,然后不冷不热地说了句:“你连小齐都瞒不过,还想瞒过总裁,你认为这有可能么?总裁身边的能人,那也比比皆是啊?”
“我当时也是没办法,不这么说,现在连尸体都得凉透透的。”
“但瞎话毕竟是瞎话,只要一调查,就没挫不破的窗户纸。除非…….”
“除非什么?”
瞧瞧没有外人在场,于秀凝压低嗓音说道:“除非你说得都是实话。”
跟老蒋说自己藏身于中共的情报站,这不就等于自寻死路吗?就算老蒋能饶得了他,可中共呢?想想这后果,许忠义的头立刻就大了。
“你是藏在铁西,对么?”
老许点点头。
“我记得铁西的街巷很复杂,偶尔记错藏身地的具体位置,这也是情有可原,毕竟你平时也没去过那种地方……”
于秀凝的方法虽说不是好办法,但它实用。比如说,倘若许忠义把藏身地故意说错一条街,那后果就完全不一样了。中共情报站一旦发现周围有特务巡查,便会马上警觉迅速转移,说不定还会就此逃过一劫。
但现在又出现个新问题:如果特务扑空之后,许忠义又该怎么解释自己提供的情报呢?
“过两个小时后,你再补交一份材料,说是自己记错了,让他们马上更正,到正确的地点去搜索。”于秀凝又帮他出了个主意,这个主意,就是她当年用来对付小鬼子的,据说很灵,还没出现过纰漏。可能不能骗过老蒋,这就只有天知道了,于秀凝也不敢给他打这个保票,“你既然从一开始便选择了拖延,那还是继续拖延下去吧,躲一刻是一刻,躲一时是一时,没准躲来躲去,还能躲到共军进城也说不定。”
也就是说,许忠义现在的机会只能用小时来计算了。能撑到解放军进城,那算是他命好,撑不过去,也不能怨天尤人。
事已至此,没办法了,接下来便是开始编瞎话。这瞎话要编得有水平,不能像小学生似的,东一榔头西一棒槌,处处是漏洞,处处是窟窿。必须要让人家一看,就觉得合情合理。
“我这行文,能不能到总裁手里,嗯!这还得两说。不过你表哥肯定会是第一个阅读的。”轻轻撂下笔,吹吹便签上的墨迹,许忠义对顾雨菲愁眉苦脸地说道。
他猜得没错,这份行文刚一交上去,就被齐公子给留中了。他拆开卷封,看了没几行,便哭笑不得叫道:“哎?这个‘店小二’,他还真敢编?说什么被共党给绑架了,趁人不备这才逃出来。呵呵!共产党会做这土匪的买卖吗?打死我都不信!”
你信不信这没关系,只要老蒋相信那就成了。别忘了,在共产党的情报站里,还留有许忠义一只鞋子呢!不是逃跑,他丢鞋子干嘛?大大方方地进出,他至于这么狼狈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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