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第13章
审讯室里,纪天舟和杨凌晖坐在安永生对面。
安永生憔悴不堪。他的皮肤,暗黄中泛着黑,配合众多的皱纹,像植被严重破坏的高原,尘土飞扬又千沟万壑。一张方脸,因为两颊消瘦,已变成尖脸,形同不规则圆锥体。头发油腻,乱糟糟地耷拉下来,没有梳理。胡子也杂草似的疯长。整个人至少苍老十岁。
如果不是凭借左小臂的胎记,纪天舟都怀疑自己还能不能,认出他就是视频中的人。
纪天舟问:“安永生,你说你杀死魏威,你当时一共捅了他几刀?”安永生抬起头,脸上带着惊慌。“捅了很多刀,反正一直把他杀死为止。”他的目光闪烁,好像想看纪天舟又不敢看。
杨凌晖问:“三五刀?十刀八刀?或者还是二十多刀?大概的数字总记得吧?”安永生摇头。
纪天舟又问:“你说你是带着刀去找魏威的。我提醒你,带着刀去,和临时在路边捡到刀捅死人,罪名是不一样的。你想清楚再回答,你的刀是从哪里来的。”安永生说:“我,捡到的。不,我是带着刀去的。”
杨凌晖问:“刀从哪里来的?”安永生说:“我,超市买的。”杨凌晖问:“哪家超市买的?什么时候买的?怎么付钱的?现金?信用卡?手机支付?”安永生望着杨凌晖,额头上沁出汗珠,声音也越来越小。“我忘了,很久以前买的。”
周晶莹敲门进来,在桌子上一字排开七把刀。不同用途,不同形状,不同长度。
纪天舟说:“你总该记得自己的刀是什么样子吧。”安永生伸出手,在七把刀之间徘徊不定,最后选了一把刀刃十六厘米的剔骨刀。
纪天舟和杨凌晖交换眼神。法医鉴定,凶器应为刀刃约十二厘米的水果刀。
杨凌晖猛地拍了一下桌子,站起来,大声呵斥说:“安永生,你撒谎,人不是你杀的!”纪天舟随即冷冷地说:“你在帮谁?你这么做是犯法的,你知道吗!”
安永生的额头,汗珠不停往下流。周晶莹递给他一张纸巾。他接过,胡乱地在脸上擦,越擦汗珠越多。纪天舟盯着他,这位牙医的手在发抖。
安永生说:“你们信也不好,不信也好,人就是我杀的。我当时慌乱,很多事情不记得了。”
“死鸭子嘴硬!”杨凌晖刚骂了一句,瞥见纪天舟冲他摇头,于是又坐下来,“杀人偿命,你可要想清楚。这不是闹着玩的,没有后悔药的。”安永生说:“人是我杀的。没错的。”
安永生明显撒谎,还是铁了心的撒谎。他这么想死,是在维护谁?
杨凌晖说:“父母妻儿兄弟姐妹,皆有可能。”纪天舟笑说:“要不要现在就猜猜到底是谁?”杨凌晖说:“八仙过海,自助海鲜。”纪天舟说:“成交!”杨凌晖说:“你先来。”
纪天舟说:“首先排除孩子。以安永生的年纪,他的孩子最多十来岁,和魏威结仇并杀死他的可能性,为零。”
杨凌晖说:“其次排除父母。我做警察这么多年,只见过父母帮儿女顶罪的,没见过儿女帮父母顶罪的。”
纪天舟说:“第三,排除兄弟姐妹。安永生自己也说了,他是独生子。”杨凌晖说:“感谢江城当年严格的计划生育政策。”
两人都笑了。
周晶莹问:“这么说,他的妻子才是真正的凶手?”杨凌晖说:“姑娘,我们可没这么说。不要戴着有罪的墨镜去看嫌疑人,会影响判断的。”
周晶莹说:“可是你们刚才明明就是这个意思啊。”杨凌晖说:“我们是大胆推测,小心求证。还没求证前,我们不会说谁有罪。”周晶莹说:“狡辩。杨叔,八仙过海,听者有份。”
安永生的家在江城远郊的小镇。纪天舟和杨凌晖开车,从警局出发,足足开了两小时才到。
小区很新,周边人气很差。可以四辆车并行的马路,见不到一辆车在跑。没有地铁站,最近的公交站要步行二十分钟。超市、菜场、医院、学校,统统正在施工。黄沙漫天,噪音震耳。
这种小区的房子,基本上都是有钱人买来作为投资的,很少有人买来自住。
来开门的是位老奶奶。自我介绍后,纪天舟和杨凌晖被允许进屋。老奶奶是安永生的母亲。
这房子是两居室的,六十平左右。装修简单,陈设更简单。仔细闻,还能闻到甲醛的味道。纪天舟想到安永生说过,他把房子也卖了。那么,这两居室绝对不是他们先前住的房子,他们应该才搬来不久。
老奶奶说:“警察先生,你们先坐会儿,我媳妇去接孙子放学了。”杨凌晖嘴甜地说:“奶奶,您忙您的,不用管我们。”老奶奶说:“我给你们泡茶喝。”纪天舟连忙表示不用。
卧室突然传来婴儿的哭声。纪天舟和杨凌晖面面相觑。老奶奶连忙颤巍巍地往卧室走,抱出来一个襁褓中的婴儿,向他们解释说:“七月份我媳妇生了二宝,是闺女。”
老奶奶抱着孩子到处找奶瓶。杨凌晖有经验,他主动接过孩子,逗她玩儿。那孩子居然就不哭了。
纪天舟想说有儿有女凑成好字真不错,又一想,现在恭喜什么呢。于是索性闭口不言。谁知杨凌晖倒直接,他说:“奶奶,有孙子又有孙女,您老人家真是好福气啊!”
老奶奶似乎已经把泡茶的事情忘记了,她拿着奶瓶,边给孙女喂奶边说:“福气嘛也就那么多吧。我儿子不长进,诊所的生意不好好做,房子卖掉炒股票又亏了。还在街上和人打架。哎,警察先生,他打架,应该不要紧吧。”
杨凌晖的好口才都要结巴了。“不,要紧的,小事。我们今天来,只是,了解一下情况。”老奶奶说:“我媳妇也说没事。这些天,真是苦了她。”
从警生涯中,纪天舟很怕和凶手亲属交流。尤其是,如果这类亲属是老人和小孩子。因为他们往往并不了解凶手的罪行,也不懂法。他无法面对他们期盼又单纯的眼神。
就让嘴甜的杨凌晖和老奶奶聊天吧。纪天舟起身,到厨房转一圈。
孩子喝饱后,很快睡着。老奶奶又把她抱回卧室。
这时候,大门开了。一位三十出头的女性带着一位十来岁的小男孩走进来。两人打量纪天舟和杨凌晖。纪天舟想,这应该就是安永生的妻子和儿子。
杨凌晖说:“你好,我们是江城市公安局钱家汇分局的刑警。”小男孩马上说:“妈妈,是警察叔叔。”
“你们好,我是安永生的妻子。”女士对纪天舟和杨凌晖挤出笑容,又对小男孩说:“去奶奶那边写作业。”
小男孩望着纪天舟和杨凌晖,磨磨蹭蹭,不愿意离开。女士又催了一下,他才万分不情愿地提着书包去卧室。女士也跟着去卧室。她朝里面小声地叮嘱了几句,又把门关紧,然后才把手中的卫生纸、洗衣液等生活用品放在桌子上。
纪天舟说:“打扰了,我们想了解有关安永生的情况。”女士点头说:“好!”她说完却并没有坐下来,而是去厨房端了两杯茶,放在纪天舟和杨凌晖面前。“你们想知道什么,问吧。”
杨凌晖说:“先介绍一下你自己。”
贾春然,女,三十五岁,江城人,大学本科,以前是全职妈妈,现为超市理货员。育有一子十岁,一女出生仅三个月。与安永生经人介绍相识,结婚十二年。
纪天舟问:“安永生来自首,说他杀了魏威。你知道吗?”贾春然点头。杨凌晖问:“他和魏威的关系,你知道吗?”贾春然略犹豫,还是点头。“他去自首的时候告诉我的。”纪天舟问:“之前你一点儿也不知道吗?”贾春然摇头。
丈夫出轨,妻子总是最后知道的。如果不是已经对贾春然有所怀疑,她这套说辞倒也言之有理。
杨凌晖问:“真的一点也儿不知道吗?”贾春然说:“一无所知。”
杨凌晖又问:“诊所停业,卖房。你不阻止他吗?”贾春然说:“我不了解他在外面的事。诊所停业,他说生意不好。房子是婚前财产,他偷偷卖的。要不是刚生完二宝,又没有经济基础,我早就离婚了。谁愿意和这样的男人过日子。”
杨凌晖问:“安永生说魏威勒索他三次。第一次五十万,第二次两百万,第三次他没钱给。这些,你也一无所知吗?”贾春然摇头。
纪天舟问:“八号凌晨两点到四点,你在哪里?”贾春然说:“太久了,不记得。肯定在家睡觉。”杨凌晖问:“你丈夫半夜出去,你没有察觉吗?”贾春然说:“自从生了二宝,我们分房睡。”
杨凌晖又问:“你这五口人,两居室,怎么分房睡啊?”贾春然说:“他和大宝睡主卧,我带着二宝睡次卧。老人睡客厅。你们现在坐的沙发,打开就是床。”
纪天舟犹豫了一下说:“我们想见见大宝。”贾春然说:“那孩子睡觉,打雷也不醒的。”杨凌晖说:“还是让我们见见吧,我们也是按照程序办事。”
贾春然把小男孩叫出来。小男孩比同龄人高半个头,圆滚滚的脑袋,骨碌碌的眼睛,浑身上下透着机灵劲。
杨凌晖笑眯眯地说:“小朋友,警察叔叔问你几个问题。你要诚实地回答,好不好?”小男孩看向他妈妈,得到肯定。他点头说:“好!”
杨凌晖问:“小朋友,你晚上是和爸爸一起睡觉吗?”小男孩点头。杨凌晖问:“爸爸晚上睡觉,打呼噜吗?”小男孩摇头说:“我不知道。”
杨凌晖问:“最近,有没有哪天晚上,睡觉醒来,你发现爸爸不在了啊?”小男孩说:“早晨起来,爸爸都在的。”
杨凌晖说:“不是早晨。警察叔叔是问,比如你晚上嘘嘘的时候,有没有发现,爸爸不在了啊?”小男孩摇头说:“晚上我不嘘嘘。”
小男孩回卧室。纪天舟说:“按照程序,我们也要问一问老人。”贾春然压低声音说:“老人什么都不知道。希望你们……”
贾春然话音未落,卧室的门开了。老奶奶颤巍巍地走到她面前。“春然,永生到底怎么啦?你和我说实话,他是不是杀人了?”贾春然说:“妈,没有的事,就是打人,真的是打人。不信你问警察。”
老奶奶目含期盼,望向纪天舟。纪天舟承认也不好,否认也不好。最后干脆心一横说:“老人家,您别着急,事情还没弄清楚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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