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车主是个书生模样的中年人，站在一边看刚买的《新民晚报》，脸阴着。文秀娟说胎补好啦，他把报纸垂下来，露出脸，问多少钱。文秀娟告诉他一块钱，他点点头，把先前那条新闻看完，嘘出一口气，把钱掷进地上的白搪瓷碗里。文秀娟瞥见了他看的版面，头条新闻讲一个叫路遥的作家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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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师傅，我先回去啦。”文秀娟对正修着另一辆新潮变速车铰链的修车摊摊主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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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行，钱你自个儿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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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秀娟应了一声，在水盆里洗了手，从碗里拿了八角钱，背起书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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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冷了，黑得也早，你再做几天就差不多了，别回头冻糙手。女孩儿不能把手弄得像我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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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秀娟笑笑，低头瞧瞧自己的一双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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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进老街的时候，她笑眯眯和路边的街坊邻居们打招呼。一个生面孔额角披血从岔道里冲出来，后面赶着的是强子，老街众闲散汉子里的一个。强子抄着半块砖边追边骂，生面孔闷头逃。文秀娟靠着墙让道，坐在小板凳上卖水果的阿文叔却躲不开，给生面孔蹭翻了梨筐，又被强子的砖在脸上敲了一下。阿文叔嘴里迸出一串炮仗，抽出扁担追上去。没一会儿他扛着扁担吹着口哨走回来，左耳朵上多夹了张卷起来的十块钱。他瞧见翻倒的竹筐已经扶起来，梨也都拾了回去，就向守在旁边的文秀娟道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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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用谢的，阿文叔。”文秀娟说，“就是有几个梨磕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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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文叔在筐里翻检了几下，挑出个伤梨给文秀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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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秀娟说谢谢，拿出手绢把梨裹住，放进书包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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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要拿回家给姐姐吃？”阿文叔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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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秀娟抿着嘴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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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文叔摇头，又从筐子里拿了两个给她，“算上你爹一人一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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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秀娟说阿文叔你真是好人，他哈哈大笑，说你可别骂我。笑了几声，他忽地叹起气，说你们家不容易啊，想想你爸当年……文秀娟说我知道我知道叔你都说过好多遍，我要赶着回家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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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街不是一条街。围绕着老街的小径到底有多少条，文秀娟也说不清楚。仿如一张不停生长的蛛网，不经意间就又多了几道纵横。她东转西折紧着走，又时时缓下步子和人招呼。她人缘好，老街上这样乖巧无害的人儿可不多，哪怕是小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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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秀娟折进条只能容一个人的巷子，这并不算特别狭小的，再窄一半的都有。头上开着的窗户里有说话声音，然后一只大海碗递了出来，对面的窗里伸出只手，把碗接了过去。文秀娟抬头张了一眼，一个窗户里说，小娟回来了嘛。另一个窗户里说，又去修自行车啦，我们家小赤佬要是及你一半就好，他就知道打架，妈了个逼的整天鼻青脸肿滚回来。文秀娟笑着不接话，挥挥手继续往前走，前面就是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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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红军蹲在家门口抽烟，看着文秀娟远远走过来，掐了烟头走回屋里。文秀娟叫了声爸，他应了一声，掀开锅盖瞧了眼炖着的肉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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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差不多了。”守在煤球炉子旁边的文秀琳说。她总是吃不住煤球炉子的烟，这会儿又在咳，瞧见妹妹走进来，便在烟火气里笑着招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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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秀娟第一件事就是把梨拿出来，说是阿文叔送的，爸一个妈一个姐姐一个。文秀琳说那你呢，文秀娟说我馋呀，路上就吃掉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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餐桌上另有份薄粥，和肉汤混作一碗凉着。文红军像往日一样三两口扒完饭，试过粥的温度，便端到里屋去，从胃管里喂给包惜娣。文秀娟也放了碗筷，把一颗梨削皮去芯，切成碎丁放在小缸里，用木杵捣得咚咚作响。饭桌上剩了姐姐一个人，紧赶着吃完了，收起碗筷洗好，看着妹妹拿出纱布把梨汁滤到另一个碗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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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手洗过没？”文秀琳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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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没，我记着的。”文秀娟说着去洗了把手，用纱布裹了梨泥，把里面的残汁挤出来，抬头冲文秀琳笑，“阿姐你放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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把小半碗梨汁端进里屋，文红军恰好把粥喂好。饲食是个慢活，要有耐心，手要稳，这样流质进胃里才不会反上来，包惜娣便少吃苦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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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后这些事我和姐姐来做吧，爸你也不用特意回来一次。”文秀娟接过手，把梨汁慢慢倒进接着胃管的漏斗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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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红军站在一边瞧着，不置可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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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秀娟没等到回音，也不意外，她爹那么多年来，每顿饭都赶回来做给妈吃，不知耽误了多少生意，也早养成习惯，指望不了这一句话就改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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