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胡小喜跑了一整天,已经十分疲累,却知道程门板的脾性,若是有公事,便一意执着,其他一概都不顾。这会儿,程门板恐怕仍在力夫店等他去回复,若等不到,明天见了,必定又是一场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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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门板怒起来和别人不同,他不说话,更不骂,只拿那双冷沉沉的眼瞪着你,让你自己说。你解释一遍,他却仍瞪着,你只有再解释。解释得好还罢了,只要略有些虚谎、推诿,他便瞪得越狠,一直瞪到你说出全部实情,又将自己痛责个透心透肠,他才收回那目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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别人还罢了,胡小喜又有笑癖,一见程门板那双眼睛,忍不住就要笑。有回,他终于抑不住,噗地笑了出来。程门板脸立刻拧起,朝他怒瞪过来。胡小喜心里怕到极点,却一笑便再止不住。程门板脸色发青,浑身颤抖,眼里似乎要射出钢针来。胡小喜吓得要哭,却越笑越凶,直笑到肠子都绞起,才终于拼力止住。程门板却已怒到极处,眼皮一翻,竟昏死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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胡小喜吓得真的哭起来,摇了半晌摇不醒,忙去请郎中来看视。郎中说是气机暴逆,塞了清窍,用酒喂了颗苏合香丸,程门板才渐渐醒转。醒了之后,仍昏昏怔怔。胡小喜跪在他身边,百般谢罪讨饶,程门板却始终死盯着房梁,痴傻了一般。胡小喜实在没法,只得火急赶回家,把爹娘和几位邻居全都拽来,给他说情做证。程门板听众人一起起誓,说胡小喜自小便有笑症后,眼珠才慢慢转动,望向胡小喜。那眼神像是在分辨他是人是鬼。半晌,程门板才微微点了点头,喉咙里低“哦”了一声,而后闭上眼,睡了过去。等醒来后,他已恢复如常,仍挺着背、板着脸,像是什么都没发生一般,只是目光不愿再碰胡小喜。直过了三两个月,才渐渐不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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胡小喜也才惊觉,程门板那张冷沉沉的脸背后,竟藏了这么一颗水珠般的心,一碰就破,这之后哪里再敢有丝毫大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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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西郊到东郊,这一路过去二十里路,再快也得一个半时辰,赶到都要亥时了。他想租头驴子,但一算钱,又有些舍不得,只得咬牙快行。进城后一路往东,到御街时,听到更鼓声传来,已是戌时,却才走了一半,已经累得两腿酸软。他忽然想,都这时候了,程门板或者回家了?他忙转往南边的云骑桥,来到程家簟席铺,见铺门还开着,里头亮着灯。程门板的妻子于氏坐在店门边,手里正在绣一个鞋面,头却不时抬起来向外张望,自然是在等程门板。胡小喜一阵丧气,但还是过去问了一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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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氏为人和气干练,待胡小喜也一向亲厚,只是有些怕丈夫。听胡小喜问罢,她忙说:“他怕真是在力夫店等你,你还是辛苦些,赶过去吧。若不然,又要恼你耍懒。唉,瞧你,也累得没了形状,我去给你租头驴子,轻省些。”胡小喜口里推辞着,脚却紧跟于氏,到斜对面轿马店租了头驴子,于氏多给了三十文钱,让胡小喜今晚就骑回家,明早再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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骑了驴,他立刻又精神了,不由得哼起东坡先生那阕《满庭芳》:“蜗角虚名,蝇头微利,算来着甚干忙。事皆前定,谁弱又谁强……”东坡哼完,又换柳词,柳词吟罢,又唱晏家父子,才唱完晏几道那句“觉来何处放思量。如今不是梦,真个到伊行”,就真的到了力夫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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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驴一瞧,店门虽还开着,里头却只点了一盏油灯,店主单十六独个儿坐在灯边读书,并不见程门板。胡小喜忙进去问,单十六说:“程介史的确一直在这里候着,不过天黑后,一个府吏赶过来报说,城南蔡河边又发现一具尸首,也是被割了喉咙,嘴里塞了根萝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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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啊?死的是什么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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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卖肥皂团的。我记得解八八朋友里便有一个卖肥皂团的,不知是不是一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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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个解八八醒过来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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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有,仍在昏睡。赵太丞下午来看过,说情势不妙,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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胡小喜愣了半晌,心里琢磨,这案子看来只和这一伙澶州人有关,最早发现那具尸首恐怕也是他们一伙儿的。他进到里间瞧了瞧解八八,果然和上午一样,没一丝好转。他犹豫要不要再赶往蔡河,但实在太累,便道声别,骑上驴,往家赶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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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家在城东北角陈桥门外,一个临街小铺,后面一院小宅。仅靠他爹做吏的那些薪资,难以养活一家。他娘便操持起那个小铺,日常卖些食罩、吊挂、拂子、蒲坐……到家门口时,店门已经关了,门缝里却透出些灯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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