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市之光
一次点击,一次投票,就把任川脖子上的绞索扣紧一分。
也许,他们杀死的并不是任川,而是处事不公的领导、百般刁难的客户、步步高升的同事,亦或刚刚给自己贴了罚单的交警。
每个人都有对之切齿痛恨的一个人,然而,他们只能选择隐忍在心。因为让一个人去决定另一个人的生死,是一件相当困难的事情。但是,当他们身处在一个癫狂的群体的时候,这件事就变得容易得多。你已经不再是你,而是这个集体的一份子。这就意味着,你不必为你的行为扶着。此时,你即是全民,全民即你。
那么,我为什么不可以把这个全身缠满炸药的人想象成那个我恨不得除之而后快的人,然后,偷偷地轻点鼠标呢?
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这个号称有着几千年文明的国家,变得充满戾气。人人是绝望的,人人是愤怒的,人人是警惕的,人人都宛若一枚行走的炸弹,随时准备毁灭自己,殃及他人。
“城市之光”给他们体内不断膨胀的戾气提供了一个出口。来吧,杀掉那个令你痛恨的人,不必负责,不必歉疚。他堕入地狱后,你大可以洗洗睡了,第二天一大早,你还是那个衣冠楚楚的好人。只有你自己知道,那扣紧的绞索中,有你加上的一份力。
那个游走在城市中的惩罚者,是梦想,是希望,是光!
没有什么比这个更让人感到愤怒和无奈。怎么办?把每一个参与投票的人都抓起来,然后定罪?这显然不可能。然而,不可否认的是,“城市之光”并没有亲手杀死任川,而是把选择权交给了公众。
其实,人人都是凶手。
案发第二天,专案组接到了来自市局警务投诉举报中心的一份投诉材料。材料中证实方木曾有持枪恐吓群众,并扰乱“E网情深”网吧营业秩序的违法行为。分局长扣下了投诉材料,没有公开处理方木,而是私下里询问方木当时的情况。
方木的脸上还带着烧伤和清淤,他并没有直接回答分局长的话,而是直直地看了对方几秒钟,突然开口问到:“你听过玛丽娜·阿布拉莫维奇么?”
分局长一愣,随即摇了摇头。
“她是一位行为艺术家。1974年,她进行了一项名为《节奏》的行为艺术。这是一次现场互动,观众可以任选包括枪、菜刀、皮鞭等72种危险道具,对她做任何他们想做的事情,阿布拉莫维奇承诺不做任何反击。直到有人用一支上膛的抢顶住她的头部……”方木平静地说道,“她的结论是:一旦你把决定权交给公众,离丧命就不远了。”
我们的敌人不是“城市之光”,而是这个城市的所有人。
分局长目瞪口呆的看着方木,最后摇了摇头,把投诉材料扔进了抽屉里。
“这件事我会处理。”他拍拍方木的肩膀,“你……你先安心工作吧。”
案情讨论会的气氛沉重得像追悼会。案子彻底搞砸了,专案组的负责人员肯定要受到一定处分。然而,分局长依然不动神色。他先是主动对指挥失误做了检讨,把大部分责任揽到自己肩上。随后,他又对全体与会者说道:上面怎么处理我,还没有拿出最后的意见,所以,暂时还是由我来主持工作工作。不管怎么说,这次咱们丢了脸,要把这个面子挣回来,还得靠大家一起努力。我把话放在这里,如果破不了这个案子,不用领导处分我,我自己辞职——告老还乡。
分局长的话让大家稍稍提起了精神,案情讨论会也转入正题。
大柳村爆炸案的相关物证资料正在逐步清理和提取中,各种勘验结论也源源不断地汇总到专案组。
根据现场目击者的描述,爆炸发生的时间可以确定。从现场遗留的爆炸所致的缺口和坑洞,可以确认爆炸点为西侧瓦房内中心。现场勘查人员发现炸坑里残留涩味,并有灰色烟痕。由此,初步推断爆炸物为固体硝铵炸药。根据方木,米楠和杨学武等人的证词以及对现场爆炸抛出物的分析,起爆器材为延期电雷管。
从大柳村和胡老太家附近发现的爆炸物,均由黄色胶带包装及捆扎。这种黄色胶带与前几起案件中提取到的胶带相同。结合警方掌握的现有证据材料,可以肯定几起案件为同一人所为。
法医组的工作既复杂又简单。复杂的是,任川的尸体已经被炸成碎片,对其进行手机、整理需要假以时日;简单的是,任川的死因明显为爆炸导致的高温和冲击波,即使未能出具完整的尸体检验报告,也可以确认这一结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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