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心理师
贺顿听得呆滞,这样聪慧如鬼魅一般的老媪,还需要什么心理医生?!她几乎可以给所有的人当心理医生了。
也许,她只是需要有一个家人以外的人来倾诉吧?很多人在最亲近的人面前,反倒有很多保留,倒是面对素昧平生的陌生人,更容易把内心的秘密袒露。贺顿这样想着,就说:“您说的这些都让我很感动。不知您还要告诉我些什么?”
老人家明察秋毫地笑起来,说:“小姑娘,你一定以为我还有深层的秘密隐藏在心窝里。在临死之前,要找到一个人把沉重的包袱抖落开,比如我有一个初恋的情人或是心中暗恋已久的偶像,更耸人听闻一点,我干脆在哪里有个私生子或是哪个孩子其实不是我老头的,而是另外一个人的骨血。如果往更大的方面联想,也许我当过叛徒汉奸什么的,历次运动都逃脱了,如今临死之前良心发现,感觉自己对不起人民对不起党,临死前要忏悔……不,不,完全没有这些。什么都没有,清清白白光明磊落。我对这个世界没有那么多留恋的东西,该我享有的,我都享有了,我已感恩不尽。现在该我放手了,我会遵守规矩,乖乖地放手。有关的事项我也都把意思和家人交代了,项链给女儿,戒指给儿媳,甚至连居民小组的那点活动经费,我也把账都理清了,小葱拌豆腐,清清爽爽。我没有憾事,我无牵无挂,现在,是无事一身轻了……”
此刻,贺顿被这个精灵一般的老太太彻底征服并搞糊涂了。她原谅了文果,别说是初出茅庐的文秘专业毕业生不是此人对手,就连她这个专业的心理医生,也从来没有遇到过这样精于世故宠辱不惊的案主。老人家始终掌握着谈话的舵轮,她知道所有的一切,引导着潮流,让听众入瓮。
贺顿只有以不变应万变了。这个不变,就是继续俯首帖耳听下去。如果老人需要这样一直讲下去,一直讲到死,她也会洗耳恭听。有句古话叫“死者为大”,将要死的人也为大啊。
终于,老太太运筹帷幄地讲完了,告一段落。她眨眨有点酸的眼睛说:“你现在知道我要找你谈什么吗?”
贺顿老老实实地说:“不知道。”
老太太说:“你马上就要知道了。”
贺顿说:“谢谢你的信任。”
老太太纠正她道:“这不是信任,是我实在没有法子了,死马当活马医吧。我告诉你,我有一百零一个洋娃娃……”
贺顿已经做好了听到最骇人听闻的话题的准备,但她没想到是洋娃娃,脸上露出错愕表情。老太太伤心地说:“你看,都说心理医生阅人无数无所不能,其实也不过如此。洋娃娃把你吓得脸都变色了。”
贺顿说:“就是普通的洋娃娃吗?”
老太太干脆地说:“对,就是普通的洋娃娃,有中国造的,有外国造的。有眼睛会动的,有眼睛不会动的。有会说话的,有不会说话的。有穿裙子的,有不穿裙子穿裤子的。有白皮肤的,有黑皮肤的,有黄皮肤的,有少数民族的,有戴帽子的,有不戴帽子戴头巾的,有手里拿着乐器或是武器的,有手里什么也没有赤手空拳的……”
这一番介绍,算是彻底把贺顿推入五里雾中。老太太眉飞色舞,苍白的脸上出现了病态的酡红色,贺顿忍耐了半天,还是壮着胆子行使了心理医生的职责,打断老太太的话头:“我已知道您有很多各式各样的洋娃娃,您的问题到底是什么呢?”
这句话总算把老太太从洋娃娃的包围中拯救出来,偏着头想了想,说:“我的问题其实很简单,就是——我死了以后,这些洋娃娃到哪里去?”
原来是这样!贺顿哭笑不得,一个如此睿智豁达洞若观火的老人,在洋娃娃面前,竟然一筹莫展。
贺顿从来没有玩过洋娃娃,小时家里很穷,到了有钱能买得起洋娃娃时,她早已过了摆弄这种玩偶的年纪。如今,生死攸关之际,有人为了洋娃娃来咨询她,贺顿也陷入也一筹莫展的困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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