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心理师
“如果不走,就随他们便,一直待在候诊室好了。这么晚了,哪里能派出心理师接待他们?居然用这种威胁的方式,不能开这个头。”贺顿不耐烦。最近她身体委顿,加之和柏万福冲突骤起,今天又是多个棘手案主纷至沓来,实已山穷水尽。
文果说:“他们不会一直呆在候诊室的,已经买好了夜里回老家的火车票。”
贺顿松了一口气,说:“那不就简单了?你把情况说明后,送他们离开就可。有何为难?”
文果的声音突然变小了,用类似李谷一唱流行歌曲的气声说:“来咨询的人得了癌症,今天医生已宣布无法医治,这是他们临终前的最后请求,只有一个月了……”
“什么一个月?”话筒里突然涌出杂音,贺顿没听清楚。
文果不愿意重复这句话,但又不得不重复,她费力地说:“生命只有一个月。家人现在要带他回乡下去。临上火车之前,他要求见见心理医生。这是一个人最后的心愿……”
不用多说,贺顿已明白。她说:“好吧。你叫他们等等我。”
都下班了,没法再安排别的心理师接谈,只有亲自出马。贺顿起身做的第一件事是用冷水洗脸,让别的来访者的故事都被泡沫淹没之后冲走。然后穿上自定义的工作服,在额头抹了一把风油精,浑身散发着樟脑的气味,出了门。
尽管贺顿已经做了充分的思想准备,候诊室内的热闹情形还是出乎意料。共有七八个人或站或坐地等候着她,好像迎驾。
一位风度优雅的老太太戴着宽檐呢帽,有一点像伊丽莎白女王,显得风姿绰约。看到贺顿进来,第一个站起身说:“您就是心理师吗?”
贺顿说:“是的。我就是。”
老太太苛刻地打量着她,问:“我叫乔玉华。你看起来很年轻嘛!”
贺顿明白老人家的潜台词是——你行吗?回答说:“心理学这门科学本身也很年轻。”她的潜台词是——年纪大的人以前也并没有机会掌握它。
这番潜台词的较量,让老太太比较满意。她说:“你都已经下了班,还来为我们加班,谢谢你了。事情是这样的,这位是我的老伴,三年以前,他患了癌症……”一位头皮锃亮的老者应声站了起来。贺顿向他点点头,心想,三年了,一家人已经能够这样开诚布公地谈论癌症,应该说是很好的氛围了,这让将要进行的工作有了坚固支点。
“这几位,是我们的儿子女儿媳妇和女婿。你可以想见,我们是一个非常和睦的家庭,发生了这样的事,大家都很焦虑。但是,焦虑不是法子,我们要面对。你说,是不是呢?”老太太考官似的看着贺顿。
贺顿频频点头,心想这位老太太退休之前不是部队的政委就是局一级的党委书记,说得多么在理!有了这样的铺垫,老头就是驾鹤西行,心中的惦念也会放下很多。
贺顿看了看表,既然人家还要赶火车,心理师的工作就宜早不宜迟。她说:“那咱们就开始吧。”
老太太说:“好吧,那就开始吧。早点完事,赶火车也从容些。”说完,就随同贺顿进了心理室。贺顿明白老太太一定是对自己还不够放心,想单独再交代一下注意事项。这明摆着是对她能力的不信任,但贺顿能理解。
“您老还有什么要嘱咐的吗?”贺顿对老太太说。
老太太说:“不是要开始了吗?”
贺顿说:“对啊,马上要开始了。”
老太太略微思忖,扑哧笑了,摘下了宽檐花帽,一个锃亮的雪白头皮,如同恐龙蛋壳,暴露在雪亮的灯光之下。
贺顿瞠目结舌。由于常常有癌症病人来访,贺顿知道这种寸草不生的头颅,是癌症化疗后的特征之一。
“姑娘,没想到吧,是我要见心理医生,是我被医生宣布不治,是我要死了。”老太太好像对贺顿的误解觉得十分有趣,露出一口瓷白色的假牙,开心地笑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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