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灵琳却忽然笑了笑道:“你不必出去,这张床够我们两个人睡觉。”
丁灵琳却已拉开了被褥:“你先睡进去,我喜欢睡在外面。”
她的声音还是很平静,却像是母亲叫孩子上床睡觉一样。
郭定竟完全无法拒绝,只有直挺挺的睡下,身子紧紧的贴着墙。
丁灵琳也睡了下去,微笑着道:“今天晚上我也许会做恶梦的,你最好不要被我吓得跳起来。”
郭定点了点头。
除了点头外,他连动都不敢动。
丁灵琳忽然又轻轻地叹了口气,喃哺道:“你知不知道,我从来没有跟别的男人在一张床上睡过、我本来以为这一辈子再也不会跟别的男人睡在一张床上了……”
她的声音越说越低,过了半晌,竟似已真的睡着。
夜很静。她的呼吸很轻,轻得就像是春风。
郭定也倦了,也想睡一会儿、可他怎么能睡得着?
他的心从来也没有像这样乱过,他想起了很多事,很多他应该想的事,也有很多他不该想的事。
他做梦也没有想到自己会跟丁灵琳睡在一张床上,也做梦都没有想到,他跟一个女孩子睡在床上时,会像现在这种情况。
他是个男人,血气方刚的男人。他也有过女人,在这方面,他并不像外表看来那么严肃。
现在睡在他身旁的,正是他一生中总是梦想能得到的那个女人,自从第一眼看见她,他就对这个女人有了种连自己都无法解释的感情。
可是现在他却完全没有那种心情,他心里只有恐惧和悲伤。
他已知道丁灵琳下定决心要去做的,是什么事了。
只有一个已决心要死的女人,才会有这么可怕的改变。他也已下了决心,他绝不能让丁灵琳死,只要能让这个女人活着,他不惜去做任何事。
夜更静,冷风在窗外呼啸,他忽然发觉丁灵琳身子已开始颤抖。
不停地颤抖,不停地声吟,不停地轻位。
星光从窗外照进来,照在她脸上,她脸上已流满了泪。
他的心也像是在被刀割着,几乎已忍不住要翻过身去,紧紧地拥抱住她,告诉她生命中还有很多值得珍惜的事,无论什么深痛的伤痕,都会慢慢的平复。
可是他不敢这么做,也不能这么样做。他只有陪着她流泪,直到泪已将干的时候,他才朦胧地睡去。
然后他的身子突然颤抖,不停地颤抖。
这时他若张开眼来,就会发现丁灵琳正在凝视着他,眼睛里也充满了悲伤、同情、怜惜和感激。
一种永远无法用言语来表达,也永远无法报答的感激……
郭定醒来的时候,天已亮了。
丁灵琳己换了一身昨夜刚买来的衣服,正坐在窗前梳妆。
她的动作轻柔而优美,她的脸在窗外的日光下看来,显得说不出的容光焕发。
就连这陰暗的斗室,都似已因她这人而变得有了生命,有了光彩。
郭定已看得痴了。——
假如这是他的家,假如这就是他的妻子,他一觉醒来,看见他的妻子在窗下梳妆。
那么世上还有什么样的幸福能比得上这种幸福?
他的心又在刺痛。
他不想再想下去,连想都不敢想。
他知道这光辉灿烂、美丽的一刻,只不过是死亡的前奏。
死亡的本身,有时本就很美丽的。
丁灵琳忽然道:“你醒了。”
郭定点点头,坐起来勉强笑道:“我睡得一定跟死人一样。”
丁灵琳柔声道:“你应该好好睡一觉,我知道你已有好几天没睡了。”
郭定道:“现在是什么时候?”
丁灵琳道:“好像已经快到正午。”
郭定的心沉了下去。
下午。——
叫他们明天正午,在鸿宾客栈等我。
正午本是一天中最光明的时候,但现在对他们说来,却是死亡的时刻。
丁灵琳忽然站起来,在他面前转了个身,微笑着道:“你看我打扮得美不美?”
她的确美。
她看来从来也没有像此刻这样辉煌美丽,因为她从来也没有这么样打扮过。
她看来就像是一只初展开彩屏的孔雀。
这也许只因她直到此刻,才真正变成一个成熟的女人。
这种辉煌的美丽,却使得郭定更痛苦。
他忽然想起他母亲死的时候,在入殓时,也正是她一生中打扮得最美丽的时候。
丁灵琳凝视着他,又在问:“你为什么不说话?你在想什么?”
郭定没有回答这句话,只是痴痴地看着她,忽然问:“你要走?”
丁灵琳道:“我……我只不过出去一越。”
郭定道:“去见玉箫和吕迪?”
丁灵琳点了点头,道:“你知道,我迟早总是非要见他们一次不可的。”
郭定道:“我也迟早总是要见他们一次不可的。”
丁灵琳道:“你要陪我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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