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整天签了无数个字,直到目送外婆去火化,看着她小小的身体送入火化炉,很快变成一堆骨头与灰烬--让我想起万念俱灰这个成语。
我沉默着捡起烫手的骨骸,将它们放进骨灰盒,捧在胸前亲吻了一下。我没钱去买墓地,只能像许多人那样,把骨灰寄存在殡仪馆。
手上沾满外婆的骨灰,却舍不得把这些粉末洗掉,我为自己的手臂别上黑纱,缀一小块代表孙辈的红布,坐上回南明高中的公交车。
深夜,疲惫不堪地回到学校,刚踏入寝室门口,发现有人在我的屋里。我随手抄起一把木棍,正要往那人后脑勺砸去,对方却转身叫起来:“喂!是我!”
你他妈的叫得再晚一些啊!这样还能算是正当防卫!
果然是猥琐的教导主任,严厉慌乱地后退几步,举起一长串房门钥匙:“不要误会,今晚我在学校值班,只是来检查房间。”
等到我放下木棍,他才注意到我身上的
黑纱:“申老师,原来你家办了丧事,真不好意思啊。”
我站在门口看着他,如果目光可以杀人的话。
严厉却赖着不走,打量我的房间说:“哎呀,申老师啊,你还没有收拾?后天一大早,工人们就要来安装乒乓球台了,你明晚能准时搬走吗?”
说罢,他旁若无人地走到写字台边,摸了摸我挂在上面的那串珠链。
“别动!”
我狂怒地嚷起来,冲上去抓住他的胳膊,没想到他用力挣扎。教导主任虽然四十来岁,个子却比我还高,两人要一起倒地时,响起珠链断裂散落的声音。
似乎不太合适,是否大珠小珠落玉盘?
我发疯似的趴在地上,到处寻找散落的珠子。足足用去半个钟头,直到头晕眼花大腿发麻,才把所有珠子捡齐了。
严厉早就溜了出去,屋里只剩我孤零零一个,无力地瘫坐在地板上,捏着手心里的几十粒珠子。我好不容易找到一根细绳,想要重新把珠链穿起来,可是那些珠子上的孔洞,是手工钻出来的极不规则,一旦断开就再难以穿上。
固执地穿到凌晨,依然无法令珠链完璧,我用力砸了一下地板,也不管是否会惊醒楼下的学生。拳头起了瘀血,刺骨般疼痛,只能翻出个布袋子,将这串珠子收起来。
我像具僵尸似的躺在床上,手心攥紧那串珠子。
明晚,我在期待明晚。
第一部黄泉路第九章
人,为什么要杀人?
第一种,为保护自家性命;第二种,为夺取他人财产;第三种,为占有异性而消灭竞争对手;第四种,因各种理由而对他人复仇;第五种,为了执行上头的命令;第六种,为佣金而杀人;第七种,无理由杀人。
我的理由是什么?
这是死亡诗社讨论过的话题,我想把这些刻在自己的墓志铭上。
1995年6月19日,星期一,上午,我还活着。
太阳照到床头,恍惚着睁开眼睛,到第三节课了吧?这是我第一次在学校睡懒觉,作为一个被开除公职的老师,我已被剥夺了上课的资格。
我踩上凳子摸着天花板,从一个夹层缝隙里,抽出了那把军刀--很走运没被警察搜出来。刃上刻有“305厂”字样,带血槽的矛形刀尖。这是两年前路中岳送给我的,他是我最好的朋友,高中同班同学,也是这间寝室的室友。他爸在区政府工作,常能弄到稀奇古怪的东西,比如特供烟酒、军钩靴子、走私手表之类的。
锋利的刀刃发出寒光,如同一面异形的镜子,扭曲地照出我的脸,丑陋得认不出自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