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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感到手已经不属于自己了,被某种力量控制着,缓缓伸向了床头的警示灯。
灯亮了。
随着那红色的灯光一明一暗地闪亮着,池翠被阵痛的潮水所吞没。她似乎看见了肖泉的眼睛,正在某个黑暗的深处盯着她。
等她再度睁开眼睛的时候,发现自己躺在担架车上,护士匆忙地推着她向前跑去。走廊里的灯光射进她的瞳孔,一切都在迅速地移动着,宛如坐上了过山车。
“你要带我去哪儿?”池翠喃喃地对护士说。
护士听到她的声音,显得非常惊讶,低下了头对她说:“你马上就要生了。”
“可预产期……预产期是明天。”
“你肚子里的孩子太调皮,他(她)要提前出来了。”
池翠没有力气再说话了,她的眼睛半睁半闭,白色的光线透过她眼皮之间的缝隙。她感到在那线白光中,一个黑色的幻影正向她逼近。
二十二点十分。
她被推进了产房。
(16)
二十二点十二分。
池阿男静静地看着墙上的钟,秒针一格一格地向前走去,永无止尽。他仰卧在床上,床头放着女儿池翠小时候的照片。池翠是他唯一的女儿,但他并不知道女儿此刻在哪里。
他已经七个月没有见过女儿了。他还记得那个冬天清晨,他发现女儿居然怀孕了。当时,他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耻辱和羞愧让他怒不可遏,于是他打了女儿的耳光。然后,女儿就跑了出去,再也没有回来过。其实,七个月来他一直都很后悔,他后悔自己的冲动,他甚至开始反思二十多年来的一切。他第一次意识到,自己可能错了,从一开始就错了。
突然,池阿男的脑子里嗡嗡地响了起来,他似乎又听到了那阵致命的笛声。立刻,一丝虚汗从额头冒了出来。他痛苦地喘息着,仿佛又回到了1945年的那个夏夜。
那一年,池阿男只有五岁。他和父亲、母亲,还有两个姐姐和两个哥哥住在一起。他们过着虽不富裕但很平静的生活,即便是在那个战争的岁月里,他们一家还是非常幸运地没有遭受劫难,直到那个夏天的夜晚。
虽然过去了五十多年,但他还非常清楚地记得那个夜晚。五岁的他和十二岁的姐姐睡在一张小床上,那晚姐姐给他扇着蒲扇,嘴里轻轻地唱着歌。在姐姐柔美的歌声里,池阿男早早地睡着了。姐姐是个漂亮的小女孩,他总是习惯蜷缩在姐姐的身边,让姐姐的手搂着他入睡。后半夜他忽然被一阵奇怪的声音惊醒了。
笛声,幽灵般的笛声。
五岁的池阿男被这笛声吓坏了,但当时他还没有意识到,这晚的笛声将使他刻骨铭心,成为他一辈子的噩梦。当他被笛声惊醒以后,他忽然感到姐姐的手不在他身上了。他摸了摸身边的席子,却什么都摸不到。
姐姐不见了。
他不知所措地抬起头向窗外看去。夜色沉沉,什么都看不清,只有幽怨凄惨的笛声在继续。池阿男感到自己一阵头晕,笛声让他不寒而栗,他用手捂着自己耳朵,可是笛声依然像空气一样穿过他手指间的缝隙进入耳膜。他爬下了床,像是躲避妖怪一样藏进了床底下。在床底下发抖的池阿男只能看见房间的地板,随着笛声的起伏,他看到在黑暗的地板上,有几双脚缓缓地走过。他知道那是他另一个姐姐和两个哥哥,但他不敢爬出来,依然躲在床底下。他看不到哥哥姐姐们的脸和身体,只有他们光洁细小的双腿,在黑暗的房间里发出某种反光。
他们都走了,再也没有回来过。
五岁的池阿男在床底下躲了整整一夜,那神秘的笛声也响了一夜。第二天清晨,惊慌失措的父母在床底下发现了他。而他的两个哥哥和两个姐姐,却都不知去向了。父母非常着急,他们找了整整一天,却没有任何结果。令他们惊讶的是,这夜丢失孩子的不止他们一家,附近许多人家的孩子都莫名其妙地失踪了。而且,昨晚子夜以后,人们都听到了一阵神秘的笛声。
晚上,一家人都沉浸在悲伤之中,一家七口一下子少了四个人,而池阿男则是唯一的幸存者。为了保住这最小的儿子,父母把家里所有的门窗都用木板钉死了,晚上他们搂着儿子睡在一起。果然,当天晚上那笛声又响了起来,父母紧紧地抱着他,不让他动弹一下。但是五岁的他无论如何也睡不着,满耳都是那可怕的笛声,他的眼前不断地浮现出姐姐的影子——她去哪儿了?他有一种强烈的愿望要走下床去,打开房门进入夜色之中,他知道姐姐就在某个黑暗的角落里等着他,召唤着他。姐姐在幽怨的笛声里慢跑着,渐渐地变成了一团美丽的影子,可他似乎还是能闻到姐姐身上散发出的体香。他要向姐姐跑去,和她在一起入眠,不论是在人间还是地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