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突然,我听见了隐隐的脚步声。我走出病房,站在暗黑的走廊上张望,远处隐隐出现了一个白色的人影,那人影逐渐变大,我感觉到他上身笔挺,双手插在衣袋里,一步一步地向我走来,我的背上感到有风似的阵阵发凉。
(9)
一般说来,让人在黑夜产生恐惧的东西,往往是影子、声音、气味等不合常规又难以捉摸的现象。但根据我的体验,一个你认识的人,由于深藏着某种秘密而他对你又有所戒备,这样,在一个漆黑的夜里,他突然出现在你的面前,由此产生的恐惧同样令人震撼。
那天半夜,当病区走廊上一个白色的人影越来越近时,我的恐惧由于看清了来人的面孔而更加强烈。我第一次发现他走路时上身几乎不动,双手插在白大褂的衣袋里,夏宇病房里斜射出来的灯光映得他的脸半明半暗,这使他整个人仿佛一半真实而另一半陷在难以捉摸的暗黑中。
“你在这里?”他用低沉的声音明知故问。
我说我睡不着觉,来这里看看。我总觉得严永桥住过的这间病房还会出什么事。吴医生,你认为会吗?我采取了以守为攻的姿态。
吴医生鼻子里哼了一声,便一侧身走进了病房,屋里的灯光把他照得异常真实,仿佛与刚才在暗黑中出现的人影是两个人似的。我跟了进去。看着夏宇直挺挺的身子和痛苦的表情,吴医生又哼了一声说:“这人死不了的,你别对他太操心了。”很明显,吴医生对我深更半夜到这里来非常不满。
然而,他在这种时候来这里干什么呢?如果不是因为我偶然在场,我想他会像上次我偷看见的那样,用细绳捆住夏宇的手脚,然后叫醒他,对他反反复复讲一些刺激神经的话。
我说:“这个病人和严永桥在十多年前同读过建工学院,我想严永桥如果真有幽灵还会在这间病房出现的。”
我巧妙地转变了话题,以此表示我只是想破解严永桥死后再现之谜。其实我已经越来越强烈地感到,死于高速路上的严永桥不可能再生,那么,要揭示那个酷似严永桥在夜里拎着黑雨伞乱窜的人是谁,也许从夏宇这里能找到解密的钥匙。其中最重要的线索是夏宇收到的冥钱上写着卓然的名字,而此刻,站在他病床前的这位医生,正是卓然的同学和恋人。吴晓舟,我忍不住要叫出声来。
“怎么,你在想什么?”吴医生盯了我一眼问道。不等我回答,他又说,“我是来看龙大兴的,这人怕活不过今夜了。”
我吃了一惊,我想起了那个五十多岁的胖男人,满脸胡茬,常常念叨着“文革”时期的痴语。他就住在夏宇的隔壁病房,怎么会要死了呢?
我跟着吴医生进了龙大兴的病房,室内开着灯,刚才由于门关得很死,我竟没注意到。一条皮管一头插在龙大兴的咽喉处,另一头连着一台“吧嗒吧嗒”作响的机器。
“他的气管已经切开了,”吴医生对我说,“靠自动呼吸器可以维持四至六个小时的生命。内科医生都来会过诊抢救过了,心脏病突发,没法挽救了。”
我知道,如果不是因为自杀性的伤害或并发其他疾病,精神病患者离死神其实是很远的。可怜的龙大兴突然之间便要沉入黑暗的深渊,同时带走他自身生命的若干秘密,我想他在“文革”中会有一些使心灵重负的东西。这些东西使他在间歇性精神分裂中度过了后来的岁月,当然,这一切都用不着探究了,它将随着一个生命的流逝而永远消失。
但是,我所知道的卓然就不同了,她在十四年前死去,而今天,我和她的这位同学及恋人在一起,正经历着她的影子所参与进来的这一个谜团。
走廊上响起一阵脚步声,吉医生和小翟护士也来了,他们将继续对这位临终的病人进行无望的抢救,这是医生的职责。
我走了出来,心情格外复杂。在护士值班室,我看见董枫正靠在椅子上读一本书,墙上的挂钟指着凌晨1点40分。
我说:“龙大兴快不行了,你怎么没去?”
董枫抬起头来,对着女病区的方向努了努嘴说:“我得照顾这边呢。快讲讲,你去见卓然的同学,有没有什么发现?”
我顿时语塞。因为我在路波那里意外地发现了张江打工的真相,面对董枫,我还没想好是否该隐瞒这点。当然,另一个发现也很重要,这就是吴医生就是卓然的同学,并且是恋人,在医学院读书时,他名叫吴晓舟,现在的名字是后来改的。